霍之粥避了几天风头,期间,段泽竟没有找她的麻烦。
当日,他们只在城郊的别院歇了一晚,第二日天不亮就离开了。霍之粥倒却睡过了头,急急忙忙出门,丫鬟告知,段泽已经出门又一个时辰了。
如此,她便不得不步行走回云来客栈。
霍之粥买了糖葫芦溜到玲珑阁,一进来偏院就看到一个姑娘掐着腰站在丫头身旁,毫不客气的喊道:“怎么回事,我的衣服都放几天了,怎么现在才洗?李公子最喜欢我穿这身裙子,若是耽误了,你也可以不用干了。”
“曲姐姐别生气,我这就洗,一定不会耽误你的。”说罢将盆子里堆满的衣服拿出来,换过那人的衣服先洗。
姑娘见她如此乖巧,一时间想要找茬子,又实在不知道如何下手,只重重的“哼”了一声。
刚一转身,便看见眼前人,遂阴阳怪气的说道:“呦,这是谁回来了呀?”
丫鬟们纷纷回头,霍之粥一眼看过去,只见方才被找茬的姑娘竟是春华。
霍之粥还在的时候就跟春华玩得好,上上下下虽然都在说霍之粥脾气大,可是她自己知道,该是她做的一个都不少,同样,若是有人存心刁难,她也一定不会忍气吞声。是以此,她和春华两人,经常招致别人眼烦。
春华性子温和,待人真诚,霍之粥却不喜欢她这样。因此,自她和春华走的近了之后,春华也比之前轻松的多了。原以为是帮了春华,现下看来,却是害了她。她一走,姑娘们便不会再顾忌着了。
霍之粥强笑道:“曲姐姐好。”说完却转身朝春华走去,看也不看一眼。
果然,春华那里堆了满满一地的衣服。再看一眼离的稍微有些远的丫头,竟然只有小半盆。
简直是欺人太甚!
霍之粥怒气冲冲,正欲转身,春华忽然拉住她,强笑道,眼神中却显出恳求之色,“小粥!”
扫见春华的恳求,霍之粥怒气降了下来。
也对,哪怕今日说了过去,明日呢,后日呢?害了的还是春华。
霍之粥将春华推开,把糖葫芦递给她,“给你买的!”
身后那人却急道:“怎么着?段公子的人就可以不把玲珑阁放在眼里吗?只当这是什么地方?她一边享福去了,这么多衣服谁洗?”
“我洗!”
霍之粥当即撸起袖子,坐在春华位子上。
见此,方才还满是不悦的姑娘,此刻笑眯眯的道:“好好洗,衣服有的是!”一脸得逞,遂心满意足的上了楼。
春华蹲在一旁,“小粥,你去歇着吧,我自己来就行。”
“没事,我好久都没有干活了。你先把东西吃了,边吃边聊。”
春华笑眯眯的坐在一旁,边上的丫鬟本想搭话,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埋头洗衣服。霍之粥同她说了这几日在段泽那里的事,掠过惊心动魄,只说自己如何清闲、如何悠哉的事,听得一旁的丫鬟把衣服搓的哗哗直响。
“她们是不是经常刁难你?”
春华咬了一口糖葫芦,递给霍之粥,霍之粥直接叼了一颗在嘴里,“也没有。不过就是多送几次水,多洗几件衣服。”
霍之粥含含糊糊的问:“真的?”
春华笑眯眯的道:“当然是真的,还能骗你不成?”
也是,春华一向柔和。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多说几句也不会还嘴。如此,顶多就是多受点累,却没有多大的麻烦。
直到晚间,霍之粥才离开。正欲出门时,柳娘却让丫鬟喊她过去。
霍之粥上楼,看到柳娘坐在一旁,身边只有一个一直随在身侧的丫头,名叫秋水。
“柳娘!”霍之粥恭敬行礼。
“起来吧!”柳娘挥挥手,“过来坐。”
霍之粥没坐,小心翼翼的站在下首。
柳娘看着她,眼神闪过一丝怜惜,“在段泽那里如何?”
“回柳娘,段公子待我很好。”
柳娘忽然走到她身前,“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等他离开京州,自会把你送回来。其余的,不用管,无论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要装作不知道。剩下的,我自会护你周全。”
霍之粥看着她,眼睛里有一丝的茫然,还有说不出的感动,“我······”
“怎么了?”
霍之粥摇摇头,“我是偷溜出来的,该回去了。”
柳娘柔声道:“去吧。”
一路上,霍之粥都在思考柳娘的话。
什么也不用管?
柳娘以为她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即使如此,为何还要同意她到段泽这里来?
一路回到云来客栈,刚一进门只见周鹤匆匆赶来,“你去哪里了?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周大哥?”
周鹤抬眼望了望,霍之粥心下了然。
果然,段泽坐在屋内,此般气势,让她陡然生寒,遂战战兢兢道:“公子,我回来了。”
他抬眼,“今天去哪了?”
霍之粥小心翼翼的道:“玲珑阁。”心中却想,不知道又是犯了他什么忌讳。
段泽打量了她一阵,像是猜谜似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过。
霍之粥实在捉摸不透段泽,每当她对段泽有一种新的解读时,他总能轻易的用一个眼神、一个轻飘飘的口吻,瞬间消解她脑海中的影像。
比如此刻,段泽仅仅是随口问了一句她去了哪里,却让霍之粥觉得寒意顿生。好比是在外吃草的小羊,本能的感受到天敌的虎视眈眈。
他真的是一个商人吗?
他和柳娘到底是什么关系,仅仅是生意伙伴这么简单?
“你在想什么?”段泽突然看向她,霍之粥宛若一只守在厨房外觊觎案上活鱼的小猫,她还来得及伸头看看那条鱼长什么样子,边叫人发现了,当即有些愣怔,口中半晌吐不出来一个字。
段泽却没有在意她的局促,站起身,张开双臂,长袖竹臂,轻轻一展,开口道:“等会跟我出去一趟。”
霍之粥不得不应,“是。”
“现在,”他张开双臂,向着霍之粥的面前走了两步,微微笑看着她说,“替我更衣。”
霍之粥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虽然段泽这样的要求是第一次,可说到底她是他的随身丫鬟,伺候他的饮食起居不是很正常吗?
对,没什么好怕的!
霍之粥笑着替段泽脱下外袍。衣衫之下,露出段泽坚实挺拔的背部,却见那上面伤痕累累。鞭痕似有些年头了,嵌在紧白的肤色中,像爬进了无数条蜈蚣;除了鞭痕还有几道甚是可怖的刀伤,巴掌大的疤,就那么横陈在她的面前,触目惊心。
然而,明明是那样可怖,却又让人心颤。
这个人,当真是在金山银山中长大的生意人?
霍之粥垂下眼睛,默然的帮段泽换上一套锦绣纹墨色云底长衫,头上未束冠,只用一根上好的西山翡翠簪别上。
此人身约八尺五寸,站在霍之粥面前宛若巨木。
此刻,他目视前方,无色自威。霍之粥方才还生出了怜惜之情,看见他这副样子,种种心思刹那间烟消云散,只得兢兢业业的伺候好眼前人。
她面朝段泽,明明站着,却因为两人身高差异巨大,此刻竟好似蹲在段泽身前。她张开手,环着段泽的腰,明明已经尽力了,无奈段泽身材健硕,她如此一搂,竟像是在抱着那人似的。
段泽低头瞅了一眼,“抱够了没有?”
本是坦坦荡荡,此言一出,霍之粥却有些做贼心虚,忙慌乱的找寻束衣的带子,却越是慌乱,越是找不到。
忽而两只大手捉住了她的手腕,霍之粥抬眼一瞧,对上那双令她有些害怕的深瞳。
这只手这样小,怕是连一只鸡都杀不死。
“不用了,我自己来,你也回去换套衣服,我让人给你准备好了,换好之后去下面等我。”
霍之粥匆忙间挣开自己的手,急急退了出去。
段泽看着那抹小小的身影从窗前经过,小到只露出头和脖子。他一边瞧着那人离去的身影一边笑着摇了摇头。
云来客栈外早已经等候了一辆马车,赶车的车夫是个熟脸,向来是专门迎来送往的差使。
段泽掀帘而入,里面竟然坐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年。此人束着发,只别了一根木簪,一身麻色劲装,竟然将她整个人勾勒的十分精神。许是因为时间仓促没来得及上妆,只简单扫了两层暗色水粉,透过朦胧的灯色,竟然生出不一样的风味来。
男子有些别扭,咳嗽了声,“公子。”
段泽不再看他,自行坐到中间,端正着身子朝帘子外喊道:“出发。”
“好嘞!”鞭子一声脆响,马车开始上路。
坐在车内的男子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却明显有些急了,一会儿挪挪屁股,一会抬抬脚,一会觑着眼偷瞄着窗帘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身上长刺了?”
男子把头收回来,低低道:“没有,我······”
言语生生顿住。
“说!”
他抿了抿唇,大胆开口:“我们这是要去哪,要去见什么人?大半夜的为什么不在客栈待着?我还没有吃饭,想必公子也是饿着肚子呢!而且,而且······”他有些为难的看着自己,“为什么要我穿成这个样子,真的好不舒服。”为了男装更像,不得不用上了裹胸布,此刻竟然有些胸闷。
不消说,此人正是女扮男装的霍小粥。
“不舒服就忍着!”段泽皱了皱眉,想要不动声色的警告她一番,可是马车晃动,车内又是昏冥不定,旁人自是看不到他的神色,遂只能紧了紧语气,“至于饿肚子,等会到了那里,自有你吃的。”
霍之粥暗暗设想,真的有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