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马车停下。
掀帘一望,竟然是秋月楼,名字脱胎于“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此乃京州一等一的雅阁,里面的女子皆是能词善曲的雅妓。除了彰显达官显贵的身份,也多用来相谈不告之事。
霍之粥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要她女扮男装了,只是······
“为何不让周大哥来?”
“我另有要事交代,周鹤去了京城,三日后才能回来。”说罢,段泽扯着她的后衣领子,像扔小鸡仔似的,将她扔下去。
霍之粥站定,却见上身的衣服被他扯的松动了,那挡在前面的两尺布也当即松开,隐隐约约露出起伏的形状来。
段泽心道,难怪一上车的时候觉得她那本就不突出的地方似乎更小了,没想到是自己动了手脚。如此,倒也不算笨。
他大步而行,甩下一句,“跟上。”
到了秋月楼,老板娘毕玉迎上来,满脸推着笑,“段公子好久没来了,今日想听什么曲,姑娘们可都巴巴候着呢。”
霍之粥赘在他身后,听闻老板娘谄媚的声音,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段泽没有应声,毕玉细眼瞅着他没有任何喜怒的脸,心中琢磨着这位贵人到底在想什么。琢磨来琢磨去,却也没琢磨明白,可又不敢再打扰,只得转了话筒,朝向一旁的霍之粥,“呦,段公子身边的这位小哥可是换了人?看着有些面生,不过生的可真是俊俏呢!”
霍之粥翻了个白眼:我低着头呢,这人的眼睛莫不是长在脚上?
段泽却忽然回身看向霍之粥,莫名其妙的嗤笑一声。
怎的,我难道不俊俏吗?
霍之粥昂首挺胸,却忽然发现段泽已经上了楼,只听见他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今日唤凌霜姑娘,让她带着我送她的骊山琵琶,到春水厅来。”
老板娘毕玉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扭着腰,甩着帕子,头上镶金带玉好不热闹。
她正欲离开,却看见呆愣在原地的霍之粥,走过来一瞧,心中暗道,方才一通闭着眼睛的夸赞,真让她说中了。此人当真是俊俏呢,身为男子,却长着一张剔透玲珑面,双颊映着红,清眸好似明珠,竟然颇有几分男生女相的感觉,望之令人欣悦。此人虽然看着羸弱,瘦小的身板风吹便倒,可是那胸脯却十分有力,想必也是个不轻易显山露水的人,若是摸上一把······
“小公子,”毕玉喊了一声,走到他身前,压着帕子放在唇边,“是不是看上咱们家哪位姑娘了?咱们这里可是雅阁,公子若是欢喜,还是回家备足百两金银,赎人才好。”
霍之粥回过神来,段泽早已经不见了。
她看了眼毕玉,掐声问道:“敢问老板娘,这春水厅何去?”
毕玉笑道:“上了二楼,左边最里间便是。”
“多谢。”
霍之粥正欲起身,毕玉忽然嗔笑着捶了他一拳,正巧砸在那微微松动的地方,“小公子真是客气呢!”
霍之粥只觉一阵钻心的疼,再看毕玉,竟是一副挨了雷劈的样子,当下了然,只得提着步子低着头,速速上了楼。
毕玉站在原地,好一会没有回过神来,手里的感觉尚在,棉花糖一样的柔柔触感。她又默默地捏了捏自己的,不禁感叹,“这什么世道,一个毛头小子的胸竟然比老娘的还要软?”
进了春水厅,耳边忽然传来阵阵琵琶声,弹的乃是一首《春风醉》。
霍之粥自是没有这般巧手,却本能的觉得此人弹得甚好。乐声轻柔,闻之则让人沉醉,仿佛置身在春风沉醉的夜晚,无比舒适,以至于霍之粥已然忘记了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
“怎么,玩够了?”
春风中响起一个霹雳,竟是段泽开了口。
他依旧如高山高山雅竹一般,端正的坐在梨花八角凳上,眼睛看向前方,一手置于膝上,一手悠悠转着玉净白瓷盏。记忆中,每一次看到的段泽似乎都是如此清贵。身板那样挺,熊背那样阔,他的坐姿总能够让人眼前一亮,丝毫不会给人做作之态。
可是自他口中奔出的话,又总能够让人忘记他的一切好——一如此刻他置身事外的随意调侃。
霍之粥挪过去,耳边的乐声并未停歇,却是换成了一曲《海上花》。
她小声咕哝,“又不赖我!”
段泽扫她一眼,霍之粥早已经乖乖低下头,眼睛有意无意的扫向十步之外的珠帘——珠帘外,一袭流苏粉荷百褶衫,玉手捏着琵琶弦,低眉婉转,风过处,耀眼流苏荡于风中,伴着乐声,当真是赏心悦目。
正听得入迷,那乐声突然停了。
“段公子,可还要继续?”
段泽没有说话,一手转动着杯子,杯中的玛瑙茶色晃晃悠悠,映的持杯之人似是迷醉一般。
弹曲那人也未催促,只静静立在一旁,似开在夜风中的荷花。
“罢了,你下去吧。”段泽放下杯子,转身看向霍之粥,眼神明明如同秋日深湖,可却隐隐有暗流涌动,只听他道:“你,送凌霜姑娘出去。”
霍之粥垂首应是。
凌霜从珠帘外行来,面上竟然挂着轻纱,只露出一双西风剪秋瞳来,却让人顿生无限怜惜之心。那一张玉面更是在薄纱的掩映下,勾勒出夺人的美貌。
凌霜朝段泽行了一礼,“凌霜告退。”又对霍之粥说:“有劳小哥。”
霍之粥面上一红,当即低头压声道:“凌霜姐姐客气了。”
一出口,自己都呆了。平日里在玲珑阁里姐姐长妹妹短的,眼下竟然张口就来。
凌霜笑看了她一眼,袅袅娉婷的下了楼。
“你不是女子吗,以为换上男装就真成男子了,这般脸红作甚?”段泽侧头打量着她,半晌像是得出了什么结论,“莫不是看到凌霜那般的美人,自惭形秽了?”
可恶!
凌霜姑娘虽然美,可是她好歹是在女人窝长大的,玲珑阁的盛名岂能有假?她从小就是看着那些美人长大的,若是动辄就自惭形秽,她岂能活到今日?
霍之粥没好气的道:“我······”
“段公子,久等了!”门外起了脚步声,人未到,声先到,紧接着便看见一双锦绣水纹靴,接着是一身上好金丝掐边水泽袍,一颗罕见的紫云珠做成簪子别于髻上,白面似圆盘,双眼微眯,进门便道:“李某有事耽搁了,还望段公子赎罪。”
段泽并未起身,及至那人行到身前才若无其事的开口,“李爷自是做大生意的,有事迟来,最是正常不过。”此言一出,姓李的眼角当即抽了抽。
霍之粥正垂眼打量着,忽然瞥见那姓李的身旁跟着一个小厮,此时正在偷看她,低头嗤笑着。
“你笑什么?”霍之粥失言喊了出声,然正主却是一言不发。
那小厮见状似乎起了胆子,面向段泽作揖行礼,“段公子,在下是李爷身边的马军。”段泽招招手,表示他受了这礼。马军又转身看向霍之粥,大方的嗤笑道:“这位小哥怎长得比女人还要精巧,瞧那胸前的两块肉,可是练过,怎么这般挺拔?若不是这身打扮,只怕要被人当成女子呢。”
姓李的轻笑一声,段泽却不动声色。霍之粥看向他,此人却好像没听见马军的话。
今日若不是他非逼着她过来,又怎会接二连三的被人看了笑话。且不说老板娘毕玉了,就是眼下这人也敢堂而皇之的打趣她?
怒火自心头烧起,霍之粥沉声吼道:“你胡说什么!”
马军仍笑道:“我是实话实说,小哥莫不是生气了?要不要马军给您顺顺气?”
眼看他越说越不想话,姓李的全在一旁看好戏,段泽也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好像何人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霍之粥心道,好,这可是你不管的,那便怨不得我了。
她粲然昂首,好像刹那间转了性子,一双眼睛比之先前,更是精光耀耀,“哪里敢劳烦李爷的人!只不过我是段公子的人,我是什么样自然有段公子教训,要打要骂也是段公子的一句话。到时今日才知道,原来马军小哥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当着段公子的面打趣我。莫不是马军小哥在李爷的手下不满意,竟然想在段公子这里能耐能耐?”
段泽重重的放下茶杯,转向霍之粥。
平素里那双没有情感的双眸,此刻竟然多了几分别的意味:陌生,疑惑,无奈。然后在这些默然的背后,似乎还透着一丝似的欢悦······
李爷的声音顿时低了几个调,玉面虽含着笑,可是眼神竟然狠厉的几分,眸子里涌现出森森寒意,“马军,还不快给段公子赔罪。”
马军当即跪下磕头。
李爷又转向霍之粥,“下人多有得罪,还望这位小哥别跟他一般见识。”
此话看似说得没什么实在话,可是这话是出自李爷之口,分量多重自不必说。更何况,这话是对她一个下人说的,李爷就算敢说出口,她也不敢受。
一时间,霍之粥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忙递给段泽一个眼神。心中却哀呼,该死的姓段的,你要把我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