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那人便消失在穿行如梭的人潮中,便是连影子也瞧不见半分。惊鸿寥落的凝神四顾,半晌后,怏怏的缩回头。
霍之粥来了兴趣,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正饿着肚子,贼兮兮的道:“这么舍不得,莫不是心上人?”
惊鸿不好意思的偏过头,“瞎说什么呢,才刚认识,都没一个时辰呢!”
“那好啊,一见钟情呀!”霍之粥笑着拍掌,“若是这么在意,干脆让他替你赎身,起不比整日做那笼中金丝雀强。”
“别再说了,他···不会愿意的。”惊鸿忽然伤感了来,一双水色杏眼一时间竟然起了雾,惊的霍之粥一怔。
她试探的道:“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就让我在外面待一会吧。”惊鸿望着霍之粥,眼神中竟然出现了无限哀思,“方才你说还没用晚饭,如此甚好,我也饿了,不如我们今晚好好吃一顿?”
霍之粥大喜,“那便再好不过!今日既然出来了,便一醉方休吧!醉倒也就罢了,至于明天什么样子,喝了再说,不管那劳什子了。”
她今日饿了大半天,又在雅阁被一众人看了笑话,段泽那个家伙连吭都不吭一声,若不是她借了段泽的势,只怕马军那兔崽子更加肆无忌惮了。她虽是丫鬟,打狗好歹看看主人,段泽倒好,压根当她不存在。眼下于此,见了惊鸿那般哀愁委屈、无限悲怜的模样,更是又气恼又难过。
她本以为惊鸿会犹豫不决,不想后者一反常态,干脆利落的道:“好,今日便喝个痛快。”
霍之粥兴冲冲的往酒楼行去,惊鸿随在身后,步子一提,脚下竟是踩着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拾起一看,竟是一块沉甸甸的做工精致的木牌。
木牌身周缀了水云纹,牌子中间镌了两个笔锋遒劲的小篆——上官。
惊鸿忍不住回身,看着方才那人离去的方向,喃喃自问,上官公子,这必是你的吧!那,我等你来取!
二人挑了一个僻静的桌子坐下,惊鸿落座的时候,霍小粥仓促间已经吞下好几个甜品了。小嘴塞了这样多,撑得鼓鼓的,说话不仅漏气,还往外喷着残渣,“好饿,再不吃点东西,我就要饿疯啦。”
惊鸿笑嗔着她,顺手取下围在头顶的帽子,解下墨绿色披风的带子,工整放在一旁的长凳上,回手时不动声色的理了理领子,“众人只当你在段公子那里过的不错,今日看来,怕也是时时刻刻揣着,指不定有玲珑阁自在。”
这话正是说到她心坎去了。
心中的苦水被她牵动,霍之粥一个没收住,全倒了出来。她省略了自己遇险的那次以及偷听的部分,剩下的便添油加醋的说了好多,只是她这厢吐露完毕,许是肚子填饱了,霎时间倒也没觉得段泽有多么坏,甚至还与她有救命之恩。
对面的惊鸿却从开头的一脸担忧到现在的笑着摇头。
小二上齐了酒菜之后,霍之粥当即饮下一杯,惊鸿道:“慢点喝,你都不曾喝过,可别一杯下肚不省人事了。”
霍之粥暗笑,怎么可能?她可是经常和春华偷偷喝酒呢,倒是春华那个丫头酒量差。
“惊鸿姐姐,你也喝,不用担心我,不妨事的。”她想了想,撒谎道:“到时候自会有人来接我。”
惊鸿也不在藏着,一杯又一杯下肚。她经常陪人喝酒,眼下这些自然不算什么。
酒意勇气,脑瓜于混沌中受了刺激,竟是如此欢畅,霍之粥大叫一声,“来!喝!”
两人一开始还时不时的夹几口菜,到了最后,干脆一人抱着一个酒壶直接往嘴里倒。
惊鸿笑嘻嘻的看着双颊通红的霍之粥,却在转瞬间,眼神变得哀伤起来,只听她断断续续的说,也许是因为平日里束缚惯了,眼下即使醉酒说话也仍是很小声,“今日···是上官公子救了我,我···被一个客人带出玲珑···阁。那人醉了酒,拽着我都···都没有乘轿,还没走几步远就要对我用强,那可是人来人往的街上,我当然不肯,他便打我。那人有特殊的癖好,我自是害怕。你还记得吗,我的第一次便是在那人手里,所以我害怕极了。是上官,是他救了我。”
惊鸿的话说到后来流利不少,也逐渐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见倾心,我就是觉得他真好。旁人都瞧着我笑话,他却敢将我从那变态的手中救下。我看到他被打了好几记重拳,可是我没有听到他半点吭声。然而,我是青楼女子啊,青楼女子这般低贱,若是让他知道了,兴许便不会出手救我了吧!”
言毕,浓浓的叹了口气。
霍之粥听完后,瞬时清醒了不少,她还记得当时惊鸿替她解围那天。之后,更是在床上躺了月余。
迷离中,看到惊鸿的脖子间青紫一片。
她猛地惯了满口酒,狠狠的拍向桌子,脑袋沉沉,口中的酒已不是酒,拼不出半分味道,愤怒只能通过怒喊爆发出来,“王八蛋!”
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们都是身份低微之人。
一朝权势起,怕是想要活命都是奢侈。
惊鸿反倒展颜而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的好妹妹,莫要生气了。想想我,再看看你,段公子已经很厚道了。”
霍之粥迷迷瞪瞪,思绪混乱,只有“段公子”三个字在脑袋里飘啊飘。她的记忆回溯到晚上的雅阁——老板娘打向她胸部的手,马军肆无忌惮的调侃,最最可恨的是,段泽就站在她面前,竟然一个字也没说。
“姓段的,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就是跟踪过你吗,至于这样吗?还说什么身边没丫头,需要人照料。狗屁!姑奶奶可是都看着呢,你那别院里全是丫鬟,个个巴巴瞅着呢,怎的偏就把我要去了?要去也就罢了,怎的见到旁人贬损我也不知帮我解围,难道你也跟着旁人一起看我笑话不成?”
霍之粥吼完之后,身上的半丝气力也没了,一只手握着筷子,胡乱的戳着盘子里的鸭掌,“混蛋,姑奶奶我饶不了你,看我不打烂你的手!”
不一会,满桌狼藉。
一旁的惊鸿早已卧倒在长凳上,竟是沉沉睡去了。
耳畔起了轰鸣之声,有食客的谈笑风生,有小二的吆喝上菜声,有风吹过二楼珠帘的哒哒声,声声杂糅间,清晰可闻霍之粥一头倒在桌子上的咚的一声。
乌云追着圆月,圆月害羞的一逃,藏在了高高的树杈背后。
斑斓月华透过枝丫,斜斜映在一家酒馆的转角珠帘内,一方食桌,醉倒两人。
圆月见乌云离开,悄咪咪的露出来,月芒似流水潺潺,倒映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人走近,颀长而修整,背影朦胧。
月华轻洒,缓缓拂过他的面,却见沉水幽幽,满目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