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某小餐馆里。
赵毅这一年八成是注水猪肉加啤酒放纵多了,见了面不仅梁川没认出他来,其余两个兄弟也没敢认,还是等他自己发现他们这才解了身份之谜。丁远州指着赵毅马上能浮起来的肚子问梁川像不像杀猪时的一个步骤。
赵毅和周将军是梁川的大学舍友,大二征兵三人都顺利选上了,又成了战友。
他们大学本是四人间,另外一个和他们有点合不来,在宿舍没什么存在感,名字生僻到想都要想半天,想上来了也不一定会念,后来三人去当了兵,和那位就更没联络了,复员回来更是没见过了。
而丁远州是和梁川是同乡,从小玩到大。他俩小时候过年村里会杀猪,统一在一个地方处理,平时只有一个锅台,杀猪的时候会架上大锅,锅边堆上一大捆柴,拉了电摆好鼓风机,杀猪的人和看杀猪的人占满了整个广场。
他们说的一个步骤是在猪肚子里打上气,打到猪的肚子和四只脚撑起来为止,他们每次看到打完气的猪都无比兴奋,没见过猪那么大。
梁川顿时有了画面感,两人相视一笑。
赵毅拍拍肚皮,“生活太滋润了不服啊,瞅瞅你们一个个瘦猴儿似的,这要搁古代都是抓壮丁都看不上眼的。”
周将军嚯了一声,回怼道:“那你肯定是搜刮穷苦老百姓的大地主啊,现在你可得给我们吐出来点,服务员!”
“那肯定的,不为你俩也得给咱们川子接接风,来,菜单给我瞧瞧。”扫了一眼递给梁川,“这字这么小,川子你点,想吃什么随便点,先给我上盘花生米。”
酒喝了一大半,几人的苦水情绪渐渐吐了出来。
梁川才知道赵毅自从打了自己和秦老板的官司后就没在做律师了,在房地产公司做法务,为了赚点外快常常因为一个潜在的客户上酒桌,肚子越喝越大,二十多岁胆固醇就高了。家里小孩也要上快上幼儿园了,又开始为上学的事发愁。
周将军进了时尚行业,和模特女朋友开了个小工作室,带模特,平时接点秀什么的,奋斗历程也是艰辛。
比起他们两个,丁远州就没那么多经历可说了,在一家小公司做做程序,拿着普通的工资,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
“川子,你呢,有什么打算?”
说话的人是周将军,他喝的最多,说这话时舌头都捋不直。
梁川仰头一杯白的下肚,胃里热热的,一腔热血涌上来,像回到了去参军前的晚上,他们三个也是这样喝,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里,热菜没吃几口,花生米要了好几盘,那时候梁川一句感慨,花生米才是最下酒的,得到了所有人一致认同。
那晚三人对即将开启的军旅生活充满了憧憬,壮志少年郎的一腔热血要全部献给国家。
被问到这个问题,梁川的精气神回来了,一切都是崭新的,连他也是。
“我找工作估计够呛了,想先拍拍写真赚点本金再说。”
一说拍写真,周将军眼都直了,“我前段时间买了台sx60,女朋友好几天没搭理我,想当年咱们抢生意把学校周围的照相馆都快逼疯了,白天拍照,晚上修图,周末数钱哈哈哈......现在手生了,等练好了再买台好的,对了兄弟你6D还在没?”
“在,梁小河拿去研究了,说还能用。”
那两个已经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趴桌子上了,喊了句喝酒又立马抬起头,晃晃荡荡的举着空杯子说话。
周将军笑了一通回过头继续聊摄影,那两个听着周将军和梁川嘴里冒出来的焦段画幅畸变色散50mm,直呼这什么鸟语。当初俩人进摄影社,后来自学成才赚到每次的聚餐费这种励志故事愣是没把宿舍另外俩人感化,对基础名词一概不知。
“川哥,你要拍照的话,不如来京海吧,京海市场大,机会多,我也方便帮衬。对,远州也在京海呢。”
京海,梁川思索了下,点点头,“京海好。”
喝到半夜,这场酒终于有了结束的趋势,赵毅换了个方向趴着,一边脸上印上了筷子印。
最后梁川和周将军一人抄一个,赵毅迷迷糊糊的,又要叫服务员。
“我要给川子补补,憋坏了吧,嘿嘿嘿,服务员!服务员呢!”
梁川冲要过来的服务员摇摇头,示意不用管他。
梁川问他想点什么给他补身子。
“吃啥补啥,来盘羊鞭!”
梁川一脚踹他小腿上,他顿时老实了。委屈巴巴的挂在梁川胳膊上,呜呜两声,“你踹我干嘛......”
“老子好得很。”
到了酒店,周将军立马跟女友报备,就连不省人事的赵毅一沾到陌生的床也撑起眼皮给老婆打电话说明情况。丁远州和梁川两个光棍没人可报备,互相取笑一番。
第二天四人到下午才清醒过来,赵毅和周将军赶下午的车回了家,丁远州跟梁川回他家。
——
果然是时代不同了啊,梁川的爷爷奶奶在临江都能得到村里的小道消息,要不是家里有别人,他们还得多叨叨会儿呢。
“要不是看在远州的面子上,看我不把你揍出去,你这干的这叫什么事啊,你想找什么样的女的你还找不着啊,福昕那小丫头片子你也瞧得上眼?长得营养不良似的,胳膊腿一掰就断,福老头子这么些年,连村头快嘴都不敢惹他......”
“我的亲奶奶啊,你不是说看在远州的面子上不说了吗,怎么又开始了。”
“得得得,我不说了,我可告诉你别再跟福昕接触了啊,晦气!”
说完跟去菜市场的老伴打电话嘱咐再买点什么。
丁远州当然也知道福昕,但不知道晦气是什么事,小声问梁川,“福昕咋晦气了?”
这句小声的话让梁川奶奶听见了,可不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完电话的,这时候一屁股坐在丁远州旁边,“你妈没跟你说过啊。”
“没啊。”
梁川见两人有大聊彻聊的趋势,摇摇头回了房间,先给爸妈打电话,他们知道儿子今天到家,赶着商场开门去采购新东西,说一切从新开始。
梁川心酸自己陪他们时间太少,上了大学就很少在家,寒暑假也是去爷爷奶奶家,后来当了两年兵,中间只短暂见过面,复员之后又回到校园读研,再就是毕业工作,出事......
妈妈李菁秀接到电话后以为儿子想要什么了,赶紧招手把正挑床上三件套的老公先叫过来。“怎么了儿子,想要什么?”
梁川楞了一下,自己冷不丁打个电话过去,差点忘了他们正在给自己买东西,要回答没什么就是想您了的话未免有些矫情了,他灵机一转,“给我带本摄影的书吧。”
他从三河带出来的行李不多,一个背包而已,里面也是空荡荡的,梁川从里面拿出一本丘树送的书。
他是在一本红色封皮的小说里看到丘树留给他的东西的,书是岛上书店,他先翻了前言,看着熟悉,八成是看过,就把这本书放到了最后看,直到出狱前几天才开始看这本。在村里闲着无聊就继续看,到中间时看到了丘树写的纸条,半张电话本的纸,写着:如果有困难,可以去找我姐帮忙。
他的字迹比他的年龄看上去成熟一点,一笔一画都写的很重。纸条里包着一张边缘齿状的长条,里面的字比起丘树的秀气很多,但成熟度倒真像一家出来的。
梁川盯着顶格的名字发愣,都说字如其人,他又见过弟弟,那么姐姐是什么样的呢......
“哥!”
突然出现梁小河的声音,梁川手一抖,纸条轻飘飘的钻进了床底。
他刚要蹲下去捡,梁小河噼里啪啦闯进来。
“哥你干嘛呢,快起来起来,让我好好看看我亲爱的哥哥。”说着过去拽他。
梁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没想到梁小河初中毕业了还能长高一大截,还.....染了头发?梁川指着她血红色的短发,“现在染头发学校不管了?”
梁小河颇有自豪感,“五四表演染的,我就跟老师说这个颜色要一个月才能继续染,不然头发会断完的,SO......”她耸耸肩,开始从头到脚打量这个一年没见的哥哥,“嗯哥,我从来没见过有男生平头比你帅,风姿不减当年嘛!”
梁川拍了拍她后脑勺,“我相机带回来没?”
“带回来了带回来了,我还是不学了吧,拍出来还没手机拍的好看......”
到梁川离开家也没拿出床底下的纸条来。
第二天全家人给他饯行,爸爸情绪没绷住,喝红了脸,放下酒杯看向儿子的时候差一点抹了眼泪,说了很多酒气话,多半是埋怨自己给不了儿子帮助。
他们送到楼下,梁川拥抱家人,到父亲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小时候巨人般高大的父亲现在弱小的像个小孩,被人拥抱时偷偷地流了眼泪。
梁川说,你们给我的家是最好的后台。
母亲背过身去,和奶奶一起抬头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