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林子里铺陈着厚实的枯黄树叶,踩上去咯吱作响。
这林子里静得可怕,自从三个月前神医拂袖而去,便只留下吴悠一人独来独往。她如往日般凝神静气的给药圃浇水施肥,将成熟的药植采下,分好种类放在簸箕里。
华九针人虽不在,书籍却都留着,吴悠上辈子为了自己的病没少找机会去听讲座看书籍。读书背书对她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
从种药採药到制药,她都身体力行,有时候遇到一些院子里没有的药植,还特地去各地的药铺搜集。现实的时间不够,她便在空间里做实验。
这天日头爬上中天,几道身影缓缓而至。走近一看,华九针身旁并行着两名老者,身后还跟着两名童子。
“弟子拜见院长,华先生和老前辈。”吴悠打开篱笆门,恭敬的行礼。
山长眉目可亲,眼里沧桑睿智,腰间挺直有力,俨然不似古稀之人。此时打量着吴悠,只觉得她气质超然,眼神坚定悠远,小小年纪便有此心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九针此次真是捡到宝了。
另一名老者神采奕奕,笑得赤忱,看到吴悠高兴的扬扬手:“小家伙,可还记得老夫?”
这娃子几月不见道行渐深,身上像带着暖阳的味道,让人情不自禁起了亲近之意,可费麒可不会忘了他曾经被吴悠摆了一道,看似白面团子,里面包着的可是芝麻馅。嘿嘿,等过了今天,那老小子可有得受了!
与吴悠交锋过华九针也是暗暗惊叹,仅仅过了三个月,这个孩子的气质如脱胎换骨,从之前的锋芒毕露到现在的低调沉缅,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书是最能吴冶情操的圣品,本是花季少女,吴悠却耐住了枯燥乏味的书海生活。从一开始的心有图谋,到后来她是真心的爱上了中医。
现实一日,空间一季,她在空间里度过的时间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了数年。此时的她,沉稳之中带出几分风华气度,心无旁骛,内有盛隆坤,自不是吴下阿蒙。
“当初你夸下海口,今日便要履行承诺,这两位便是我请的见证人。”华九针开门见山道。
“有劳两位前辈,多谢先生指教。”吴悠拱手做揖,宠辱不惊,如同闲庭观花,随意之极。
“那我们现在开始吧。”华九针朝身后两名童子吩咐几句,便见两人各捧着一个大包裹进了屋。
“先生,可以了。”过了约莫一刻钟,一名童子前来禀报,将众人引进了前堂。
堂中摆着一张长形木桌,约莫三四米长,桌上盖着一条白布,白布下大小起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第一关,蒙眼辨药。”华九针示意童子递上一条深色绸带。
童子将吴悠的眼睛结结实实的蒙好,领着她来到桌子前,掀开白布,底下正是不同的中草药。
“可摸可闻可尝,一炷香内说出来源功效与主治,错一不可,开始吧。”
“牡丹皮。”吴悠摸到了第一样药材,指腹一摩挲,脱口而出:“为牡丹的根皮,具有清热、凉血、消瘀的功效,主治热入血分,发斑,惊痫,吐、衄、便血,骨蒸劳热,经闭,症瘕,痈疡,扑损。”
华九针点点头,童子带着吴悠摸向下一个药材。
“没药。”吴悠将药放着鼻尖一嗅,不假思索道:“为没药树的胶树脂,可散血去瘀、消肿定痛,主治跌打损伤、金疮、筋骨、心腹诸痛、症瘕、经闭、痈疽肿痛、痔漏、目障。”
难怪敢与自己定下三月之期,看到吴悠毫无压力的一个个药材揭过去,华九针从开始僵着的表情到目瞪口呆。
四十种草药辨尽,竟只烧了不到半柱香!
有些人天生就是来刺激人心脏的,事半功倍,不能以常理来度之。知古通今,能有鬼才称号的只有寥寥几人,眼前这小家伙,应该也算得上一个吧。
吴悠没想到自己露的这么一手,将三位大师镇住了。其实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空间里可带物进去,这些药,她早在空间摸了不下数百遍,比自己身上的肌肤还要熟悉几分。
“哇塞,老小子你发达了,这么个宝贝都被你挖出来了,还等什么,赶紧收进门啊!”费麒本为吴悠捏了一把汗,此时看到华九针那想笑又憋着笑的模样,手掌一拍道。
“这只是第一关,最为简单。”华九针压制住心里的惊喜,故作严肃道。
“那赶紧的,这样进行下去,咱们今晚还能摆上一桌拜师宴。”能让华九针露出这种矛盾的表情,费麒越发欣赏起吴悠来。
“先生,药煎好了。”
另外一名童子的禀报解了华九针的窘迫。
“端过来吧。”
两名童子将桌上的药材收好,从厨房里端来三碗汤药,用盖子捂得严严实实,一丝味道也没透出来。
“这老小子就是矫情,收徒就收徒呗,还搞这么多古里古怪的东西。”费麒嘀咕道。
“第二关,汤汁辨药。这里熬成汁的药里,你要在一炷香里分辨出里面有几味药与功效。”
“喂喂喂,你这要求可过分了些吧?”费麒虽是习武,但也略懂医术,这汤汁辨药其实已经是处方范畴,这可不是一个自学三月的孩子能掌握的。
吴悠朝费麒感激的笑笑,眼里却是不慌不忙。
费麒见状,也知道这小家伙有了应对之策,只是口里还是要占些便宜:“你丢下一屋子书给这小家伙,却没指点过他一句,这第一碗,便由你来做个示范吧。”
“好。”华九针意外爽快的答应了。
“你即为师长,年龄丢了这小子好几条街,总要追加些难度。”
“你想如何?”
“这样吧,这次我站在门口,将碗露一个小缝,让味散过去,你就站在那里猜。”为了这个馊主意,他可是差点想破了脑袋的。
这也太苛刻了吧?那么远的距离,只凭一股淡淡的气味让人怎么猜。
“可以,开始吧!”华九针慵懒一笑,身上却爆发一种气魄。医场便是他的战场,在这里,他便是所向无敌的将军!
“这碗药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老小子你接招吧。”费麒不知从哪又端来一碗药,躲在门缝背后,微微揭开了盖子。
华九针闭上眼睛,鼻翼轻轻翕动。
“蒲黄3克、熟地8克、硫磺2克、茱萸3克、青木香5克、黄莲3克、当归...”越往下说,华九针眉头越发紧蹙,这些药乃中药里头味道重的,但是有的药效相克,这样胡乱熬在一起,莫说是治病,这可是夺命!
“咦,怎么有股腥臭味?”华九针忽然闻到一阵怪味:“这是隔夜的鱿鱼炒大蒜,真是臭不可闻!”
“噗!”众人突然听到这话,将注意力转移到门口处,竟是那费麒正死命的对着药吹气!
“啊哈,我这是怕他闻不到,帮上一帮而已嘛。”费麒嘿嘿一笑,不坏好意道。
“多谢你‘好意’。”华九针唇角扯了下,毫不留情就给他下脸:“下次帮人前,先漱下口,你那嘴实在太臭!”
“你可别东扯西扯,赶紧的把这题做了,省得等下药凉了,我那吴悠侄儿闻不出味。”费麒老脸一红,故作镇定。
什么时候吴悠竟成了他侄儿,这老鬼的脸厚程度当真天下无敌了!
“蒲黄、熟地、青木香、茱萸浸泡冷水半个时辰,先用武火煮沸,放入其它药材,改用文火慢煎...”
听着华九针款款而谈,仿佛煎药的过程在他们眼前浮现。
“此药剂冷热相克,药性全无,毒性尤存,喝下重则惊厥、昏迷、心率失常;轻则心悸、头疼、恶心呕吐。”
费麒这药本是为了为难华九针随便乱开的,他自己也记不住,只能拿出药单一一对照,竟是分毫不差。
“如此,我们便进行第二关吧。”华九针也不去看费麒哼哼唧唧的,一脸不甘。他走到吴悠身旁,揭开了第一个碗。
吴悠端起药碗,凑近鼻尖轻嗅,略一沉思。
“你无需像我说得那么仔细,只需说出成分和药效便算过关。”华九针得意的眯着眼睛。
话刚落音,却见吴悠也是闭上眼睛,缓缓道:“此汤中只有五味药,较为简要,为麦冬、党参、黄芪、苦参和甘草,重点在党参黄芪,加麦冬之养阴,再用甘草和中。”
“此药是以扶正以祛邪。可通过中药补气为主,增强免疫功能,以抑制瘟疫。”
其实这是一道附加试题,华九针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过火了些,毕竟一个独自摸索医术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了不得。
只是越是聪慧之人越容易走上歧途,他不想吴悠小小年纪便因自身天资而太过骄傲,还是要挫挫她的锐气。
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医学奇才。不,应该说,她是为医而生,她有足够狂妄的资本!
这样的鬼才,她若为正道,必名垂千古,若走上歪路,必贻害万年啊!
“对吗?对吗?”费麒在华九针面前挥了挥手,他那像吃了苍蝇又像中了大奖似的扭曲表情,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嗯。”华九针还没回过神来,随便应了一声。
“下一个。”或许刚才只是巧合,她背过那张处方?华九针一半期盼又一半担心。
华九针掀了盖碗,药味扑鼻而来。
“猜吧!”
吴悠端起碗使劲的吸了下鼻子,用指尖沾了沾药汁,轻轻吮了一下。
“此汤中含荆芥穗、薄荷、桔梗、甘草、银花...”
“怎么可能...”华九针倒吸了一口气,心中惊叹。
这三碗药汁,除去第一碗是普通处方,其余两碗都是他亲自开的,不为外宣,她绝对不可能看过!
“此药甘,微苦,性平温,可辛凉解表,宣肺止咳。主证咳嗽白天为甚,无痰或黄稠痰,口干唇红,舌红苔薄白或黄,指纹浮紫。若患者咽部红肿,加牛蒡子、蒲公英、地丁各5克;若患者鼻塞,可加葱白3根;若伴有发热,方中薄荷后下,另加蝉蜕、钩藤各3克...”
她竟还能依照患者改良药方,这可是医师方能达到的程度!
猜对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但第二次却是定局了。
众人见华九针这幅模样,哪里还会不明白,吴悠这小子定是又猜对了!
“老小子,这娃子是个好的,你可不要带歪了。”费麒此时也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从吴悠的表现上,他也看到了她未来无限的可能性。
罢了罢了,这样的苗子,无论折在谁手中,都是一种遗憾,少不得他多费些心,好好栽培。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手段。
“把药端下去吧。”华九针想通了这点,挥挥手让童子将药端走。
“傻孩子,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叫师傅!”费麒见吴悠呆呆的看着童子将药端走,心里暗笑自己的多心。这娃子虽腹黑了些,本质上也只是个单纯的孩子。
啸风心性纯良,能被他不时挂在口上的人,能坏到哪去。就算真的歪掉的,他们三个老家伙少不得会帮扶一把。
“拜见师傅!”吴悠面露欣喜,恭敬拜下。
“好好好,今夜便摆个拜师宴,恭喜九针喜得良徒。”常春腾做了半天背景墙,重要时刻拍板定下了这件事。
“起来吧。”华九针扶起吴悠,唇角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他此生无牵无挂,没想到临老了还能有人继承他的衣钵,内心还是十分骄傲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你双亲已逝,上无尊长,以后我便是你的监护者。谨记顺境勿骄逆勿沉,堂堂正正做人。平境勿庸浊勿乱,守住本心即可。”高兴归高兴,该敲打的还是半分不能落下。“他日你若违反天德,作奸犯科,为师也必会清理门户。”
“谨遵师命!”吴悠虔诚一揖,她的身份总算是瞒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