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蓠蓁惊喜之余,见夙胤黑衣红带的身影从火红的枫叶林间跳脱出来,嘴边叼着不知打哪来的枫片。
少年剑眉星目,目光皎胜日月,蓠蓁甚至可在他干净的眸子里依稀瞅见她自个的倒影,清澈如溪。
“这是你的大作?”蓠蓁笑道,颇为满意地环视一周,蓦地飞身而起,稳稳落定在庭院间最高的枝头,一刹那的功夫向下一捞,将枝头最高的白酒瓶子给采撷了去。
暮色迢迢下,蓠蓁一袭白衣翩然如雪雁飞舞,动作柔得像是一汪泉水,又利落地像是一弯银镰,在月色间绰绰跳动,在夙胤心间跳动。
瓶子里装得酒不多,这瓶子也不大,只堪盈盈一握,一个巴掌般的大小还只盛了小半盅,不待蓠蓁双足落地,便已一饮而尽。
“你这酒也太没诚意,一喝便没。”蓠蓁握住酒瓶底部往前倒了倒,一滴都不剩,“不过这酒花香十足,入口顺滑甜腻间又带着微微的苦涩,倒还真是一方好酒,你是如何酿的?”
夙胤笑道,“忘畔河边的曼珠沙华成片,听河边的老人讲这花茎花瓣都是上好的酒引子,我便将曼珠沙华采来,磨碎浸泡在从忘畔河里取来的水几个时辰后再加入黄连、枯枝、从栖梧峰带来的蜜饯,将它成坛密封埋于树下,掐准了时辰。”
夙胤挠了挠头,继续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怕弄巧成拙所以只酿了三坛酒。”
蓠蓁望着满院的酒瓶风铃,指尖微微透着皙白,伸手一探,手中赫然便又是一瓶。
“这酒有名字么?”
夙胤一愣,倏地想起说道:“我管这种酒叫,相思酒。”
“哦?”蓠蓁颇有兴致地掂了掂手中的酒瓶子,“为何?”
“许是因为这酒里最重要的引子曼珠沙华吧……岸边的老人都唤此花名为‘彼岸’……相传以前有两个人名字分别叫做彼和岸,上天规定他们两个永不能相见。他们心心相惜,互相倾慕,终于有一天,他们不顾上天的规定偷偷相见。他们一见如故,心生爱念,便结下了百年之好,决定生生世世永远厮守在一起。”
蓠蓁轻抿一口酒,插嘴道:“我猜他二人定不会有好结果。”
“不错。”夙胤继续道,“二人因为违反天条,天庭降下惩罚诅咒,让他们变成一株花的花朵和叶子,只是这花奇特非常,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彼岸已有曼陀罗华,便叫曼珠沙华。从此天下间就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彼岸花,一个长在彼岸,一个生在三途河边。生生世世,永远相望。”
生生世世,永远相望。
永不回头。
蓠蓁望着夙胤,缓缓道:“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是是非非,怎么能分得掉呢?相爱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生缘灭。”
“可有的人偏偏是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
“世间有情人千千万,怎地都要在一块儿?最相爱之人,怕是最先放手之人。”蓠蓁道,眸光不动。
她说出此话时,竟然莫名不敢看面前的少年。
心虚么?
自然不是,只是听玖桃念的人间话本多了,什么梁祝牛郎织女,不都是如此结果么?
夙胤突然心思一动,一股莫名的艰涩像是泉涌般突了出来。
蓠蓁发觉夙胤的情绪不对,便干咳了几声试图弥补道:“不过若是二人心思坚定,跨越世俗修得正果也不无可能……”
她总不得扼杀了这少年心对爱情的美好向往,若是这般当师傅,也太缺心眼了。
蓠蓁偷偷瞥了夙胤一眼,发现这孩子还是闷着头不说话,几乎下意识地开口道:“会的会的!在六界里只要你情我愿,什么也阻挡不了爱情的力量。”
她原本以为夙胤是因为自己的话才对男女之事失了心思,未曾想他幽幽开口——
“师父,我只是在想这酒的酿法……”
蓠蓁老脸一红,嘴硬道:“为师这不怕你被带偏了么,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天知道蓠蓁此刻的神情是有多牵强。
敢情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胡说八道?
呵——
场面一度尴尬。
蓠蓁手腕一转,随着万紫千红的流光,拂袖间将满院的酒瓶悉数收到囊中。
“那个……时候不早了,你好赶紧去歇息了……”
说罢蓠蓁便赶着夙胤回去。
一醒来已是大清早,收到重戮君的邀请后蓠蓁就端着酒瓶子出了门。
等到了大殿,才发现列位在席的不仅仅是昆仑带来的小辈,还有其他魔界的生面孔,对面而坐,一左一右。
重戮君上座,见姗姗来迟的蓠蓁落座后,清了清嗓子便道:“蓠蓁上神驾临,及其昆仑翘楚子弟拜谒,使得我杀戮宫蓬荜生辉——”
说罢便举杯:“这杯敬本君与蓠蓁上神数万年交情!”
重戮君的豪爽好客虽是出名,但心思也是小觑不得,蓠蓁见那几个魔界生面孔神色微妙,便得知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只能笑着举杯,后边的小辈也跟上。
“蓠蓁上神突然大驾我魔界,不知缘何?”一个魔界的晚辈突然道。
明知故问——
夙胤等人皆是嗤之以鼻。
“有趣——”穆清倏地开口,“魔界故行偷盗之事欲冒犯我天界,还问我昆仑为何至此?”
“千百年来,我魔界一同与昆仑天界交好,何来冒犯之说?”一个魔族中人道,上下打量了一番穆清,“这位是——”
“穆清。”
那魔族人眼眸微睨了几分,用着极其轻然的语气道:“不曾听闻。”
“魔族孤陋寡闻,不曾听闻本君之名自然是意料之中。”穆清傲然道。
穆清本就是天之骄子,这份资本足矣让他在三界傲立,自幼在天后谆谆教诲下敌对魔族之意自然是少不了的。
“昆仑子弟都这般目中无人么?徽纵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说着对面的魔族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魔族盗我昆仑玄冥盏,惹得我昆仑终岁霜雪,山下百姓冻死无数,难道不该给个交代?”诀风起身道。
“不错!”诀风这一起身,引得身后的昆仑弟子皆是义愤起来。
对面的魔族人轻蔑相视一笑,无所谓道:“素闻昆仑云涧峰守备森严,而洛英上神更是修为精深莫测,被我魔界小儿这么随意一弄就抢了玄冥盏去,看来你们昆仑,也不过如此……”
对面的魔族笑得愈发猖狂。
夙胤也见不得这魔族之人如此无礼狂妄,本想出言,可见座上的师父与重戮君皆是神色未动,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不由得多想了几分。
“你们这是承认了盗取我昆仑玄冥盏?卑鄙之极!”诀风抡起手中折扇,怒得气急。
“小人之举!”穆清眉目横立,手中术法微烁。
“小人?”魔族人停下笑意,“昔日你们的天帝屠忠良、排异己、除兵权,若论小人卑鄙,我等还不及天界万分之一啊——”
穆清猛地起身,顿时全身满溢开金灿的光芒,青焰如虹贯月,袖袍一扬,便朝那人杀了过去。
那人仰止之间,赤霄剑已赫然抵在他脖颈处,金光??。
“休得妄议我父帝!”
穆清一生最为敬重其父,在他眼里的父帝如山如海,威严不可侵,又怎能忍得下这种肖小在他面前多说他父帝半分不好?
“呵——”那人冷冽一笑,丝毫不惧,“你可知我是何人?你手中之剑一旦过我脖颈一寸,后果会如何?仙魔两界将永无宁日!”
穆清也是同等强硬,将赤霄剑又往前挪了半寸:“本君做事一向不顾后果,不知这位魔友可敢尝试一番?”
只听唰唰几声,昆仑子弟纷纷拔剑而出,魔族中人见况亦是。
场面一度剑拔弩张。
诀风急了眼,连连喊道:“穆清殿下息怒!为这种人不值当!”
穆清仍是纹丝不动,目光狠厉地瞪着眼前之人。
夙胤见况不对,便连忙起身小跑到穆清身边,劝解道:“穆清兄,此时应以大局为重。”
不料劝解未成,穆清反手扬袖,对着夙胤的胸口就是不轻的一掌——
“闪开!”
夙胤被打得连连后退,万分不解地望着穆清。
穆清望着夙胤,眸光明灭难捉摸,眼神复杂。
这是为何?
“本君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介凡人来论!”
穆清的举措极为反常,身后的昆仑弟子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
“穆清——”蓠蓁微微蹙了蹙眉头,眼神瞥过那狂妄的魔族人,“你若伤及同门,便是与你所鄙弃之人相同了。”
穆清望着座上高不可攀的蓠蓁,嘴角酸涩,半晌才恨恨罢手。
夙胤怀着穆清那一掌自顾自回了坐席,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前几日还是点头相视而笑,怎么突地变成这幅模样了?
男仙的嘴脸,说变就变,简直跟他师父一个样——
重戮君这才开口:“几位都是我杀戮宫的客人,方才不过是意见不合罢了,何必动粗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呢?”
诀风对着夙胤暗暗腹诽道:“看来重戮君还是个马后炮和事佬,方才如此紧张的局面他愣是半点屁都没放,现在局面渐收了,他倒是出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