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个昆仑里的奸细？”夙胤骇得一惊而起，连连道：“你休要胡说八道！你居心叵测潜伏在我们身边，如今又将我引导此地，你究竟是要作何？”

戾逢闻声只云淡风轻一笑，悠悠道：“不是潜伏在他们身边，而是潜伏在你身边，自蚩钦陨灭后，我父王一直苦苦追寻蚩钦所遗留下的陨种，千百年来未曾放弃，奈何命道殊途，那陨种在这六界芸芸之间，竟阴差阳错地落入了轮回，转世投胎成了人，那人便是你——”

夙胤心下一跳，手中握拳。

“我不信。”

“你大可不信。”戾逢气定神闲地坦然一笑，仿佛早已在他意料之中，“普天之下唯你一人可使得出这‘幽冥浴火’，方才众目睽睽，所见非虚，你当真以为你可自欺欺人？就算你掩耳盗铃，可旁人又怎会充当此事全无发生？”

说罢，戾逢伸手一挥，将方才丹缨与诀风借信号筒一事悉数在夙胤眼底呈现开来。

“你为何不睁眼看看，你所谓的同门之谊，是如何冰清玉洁、牢不可摧……”

夙胤沉沉然盯着那些昆仑弟子面上的猜疑与算计，咬着牙死死握住拳，握得鲜血淋漓，身子却岿然不动。

“还有你那师父……”戾逢的声音无孔不钻地一股脑灌入他的耳朵里，逐渐变得一点点魔怔、张扬……

戾逢大手再度一挥，眼前的景象让夙胤一片赫然。

只见穆清奋不顾身地将蓠蓁环抱在怀里，蓠蓁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前，看不清任何的思绪。

二人在灭灵谷前，紧紧相拥……

夙胤只觉霎时间天崩地陷，疮痍酣然，心口突突跳动，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果然……

他们果然有私情……

非男女之情，何故抱得如此亲昵？

她的师父如此自傲，又怎能让寻常之人如此近身呢？

嘴边涩得令人发呕，牵动着五脏六腑，像是被下了降头般痛不欲生。

疼得一阵一阵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夙胤开口道，声音喑哑得有些无力。

“昆仑不属于你，无论你多么舍不下昆仑，它都从未将你当作自己人，当初凛苍如此，如今蓠蓁如此，你有何值得留恋的？你终究是要回到魔界的……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你别说了！”夙胤脑袋嗡地一声怦然炸开，别开身子跌跌撞撞冲往古窟的另一头烛火岩壁之中，仓惶消失在漆黑不见底的尽头……

非我昆仑弟子，其心必诛！

“闪开！”

“本君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介凡人来论！”

“他本应在剑阁，为何会突然来此？这作何解释？”

“因为这样一个人……不值得吧……我们昆仑岂会承认他这样的弟子……”

“我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了……”

……

他所为之奋力一搏的人，竟然将他反手推至门外，当真是讽刺之极！

原来不信便是不信，无论再如何真诚待人。

他眼中的血红弥漫得愈发狂妄，五脏六腑像是被剖了出来灼烧了个干净，心火旺盛得难以自抑。

心火渐起，夙胤溘然睁眸，已是置身一片火海翻腾。

……

一个时辰之前。

蓠蓁以剑破开一片又一片的瘴气迷雾，用尽了寻踪术亦找不到夙胤的半点气息，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蓠蓁上神！”

穆清御剑而来，紧跟在蓠蓁身后，稳稳落定在她身旁。

“你怎么来了？”

“梼杌虽暂时为夙胤所克制，可谷中仍然有魑魅魍魉等魔物作祟，你只身入谷，我担心你……”穆清脸上浮起薄薄的浅绯红色。

蓠蓁垂着眸，长而密的睫毛翘得厉害，深思状道：“本座再不济也是个上神修为，你自是不必担心……”

穆清被蓠蓁这派有模有样的话一噎，面上泛起一层淡淡霞光，顿了顿道：“我也是担心夙胤……他方才竟然使出了幽冥浴火……我等……”

幽冥浴火……

蓠蓁想到此处便面色沉了沉，“你莫要多想，夙胤是你同门弟子，他定然不会苟同魔族等人背叛昆仑。”

穆清张了张口，用着极为难受的语气，软软噙了那词：“若是他有朝一日背叛了……呢？”

穆清直勾勾地盯住蓠蓁的反应，脑海中顿然闪过戾逢与夙胤交谈的景象，那刻幽冥浴火，寻常人似乎都未曾看见那黑袍人的存在一般，可他站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银发玄袍，除了魔界二皇子戾逢之外，还有何人？

蓠蓁本是不同穆清计较的，也不想多做解释，她这一生从未有任何行事是需要给旁人一个交代的，但是不知为何见了穆清如此的语气，偏偏心头生出一阵不服来，只冷不丁道：“他若是叛出昆仑投向魔界，我便与他恩断义绝，亲自拿了他谢罪！”

穆清听得气息一滞，始终没有再说话，只在一旁看着她打坐施法，周身被一圈又一层的灵力笼罩着，流光溢彩，直冲云霄。

竟是那禁术——

先前听几位上神交谈，便听闻了蓠蓁上神为寻夙胤而动用禁术遭到反噬的事情，如今眼睁睁地看着，心里便更是复杂。

蓠蓁啊蓠蓁，他究竟有何好，能让你一次又一次地为他动用禁术，伤人伤己？

蓠蓁在意识精神里跋涉过一番又一番，终究在谷外停留下一脉极为熟悉的灵力。

正当蓠蓁预备细着继续探的时候，便听得头顶穆清一阵轻喝：“当心——”

随后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刀剑摩擦声。

蓠蓁赫然睁眸，见一群黑甲灰盔的魔兵对着自己蜂拥而上，穆清双拳难敌众多，不过须臾间便受了伤退了回来。

“放肆！”蓠蓁眉目一怒，拂袖便将周遭的魔兵悉数击退了去，转手便扬起斩荒剑将最前头的魔兵斩于剑下。

彼时峡谷之中劲风狂起，吹得人连连止不住脚步。

那团黑紫的魔兵像是有了什么安排似的，又像是被蓠蓁恫吓住了，也不再上前，面面相觑后扒拉地往谷口跑去。

“他们是玄翼君的人。”穆清断言道。

“我方才见到戾逢在此出没，恐怕有不妙之事。”穆清继续补充道。

他的确看到了戾逢，只不过他是在夙胤身边。

但是这断然是不会说的。

蓠蓁眉头一皱，“跟上他们。”

二人紧跟其后，隐没了踪迹。

越逼近谷外，蓠蓁的眉尖就跳动得愈发厉害，像是有个小人儿在在眉间跳着飞天舞，甚至有些疼，心悸得紧，沉闷闷的，仿佛即将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蓠蓁深深嗅了嗅周身漂浮的气息，忽地停止，看着眼前的一团黑影戛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抹身影靓丽清婉，又蕴藉着勃勃盎然青翠之意，一袭粉裳白袄，白皙似雪，眉间一点殷红的花印更衬得她娇媚灵动，她抬头亦看到了蓠蓁，原本平淡的面庞突地惊起一片灼急之意，拔腿便向蓠蓁跑去。

她越跑越快，甚至还用上了移形换步的仙术，似乎下一步便要冲到蓠蓁身前。

蓠蓁突地想到了什么，身子不由得向前一倾，惊恐地大嚎一声：“玖桃，别过来——”

只可惜晚了一步，玖桃止不住脚步，一双白鞋纷然踏入了谷外，随之而来的，便是脚底一道血色的五芒星阵轰然启动，顿时金光乍然。

紧接着的，便是贯月蔽日的威压，拨弄得天地间顿时风起云涌，大厦将倾。

这是为击杀梼杌而准备的杀阵！

玖桃这等修为的仙人，贸然踏入为梼杌准备的杀阵，后果如何？

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不要！——”

蓠蓁悲恸大吼一声，杏仁色的黑瞳里是玖桃茫然脸颊，被翻身而下的蓝红火光冲天包围。

谷外梼杌血阵，陨杀一切。

玖桃正张口欲开，娇小的身影在此刻消陨，白皙的肌肤被蓝焰血火烧得一干二净，吞噬得体无完肤。

蓠蓁张扬间似乎听见，清脆的破碎声，四散于风中。

不容在场任何人的反应，一点一滴，顷刻消失。

灰飞烟灭。

蓠蓁慌乱伸出手去，却只来得及抓住一截半毁的粉裳衣角，飘飘在半空之中，余温犹在，却怎么也拽不住指尖残留的一绺魂魄。

“玖桃！”蓠蓁疯了似想要扑向玖桃，被穆清一把揽住腰，锁到了怀里。

“别过去！这是夙胤布下的杀阵，眼下玖桃仙上恐怕已经……”

“住嘴，住嘴！”蓠蓁双目赤红，嘶吼地踢打着穆清，血一点一滴地从他胸口间渗了出来。

分不清是蓠蓁指尖的血缝还是穆清胸腔前的抓痕。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突然到灭灵谷来？

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这都是幻觉……幻觉……

穆清岿然不动，任凭蓠蓁在他怀里挣扎，他只将她抱得更紧。

远处落下一个素衣白昔的身影，一袭水袖阑珊，正满目寒意地踏云而来。

漫天大雨犹如得知心意一般，顿时瓢泼而下，滂沱迷糊了人的视线。

渗入骨髓的凉意笼罩在整个灭灵谷之中。

“松手。”

头顶传来一阵冰凉冷漠之声，穆清怔怔抬头，见洛英俯身而立，长袖浸湿间仍然不减一丝英挺脱尘。

威压然然，竟不由得松开了抱着蓠蓁的双臂。

片刻，洛英便颤颤地将蓠蓁揽入怀中，冰冷潮湿。

“是我……来迟了……”洛英薄唇紧贴着蓠蓁的颔发，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