蓠蓁双目涣散得一败涂地,空洞如风,僵硬地看着前方的杀阵。
不过近在咫尺。
近在指尖,她活生生地看着,玖桃在她眼前,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为何?
“穆清,快去幽冥古窟,去阻止夙胤。”洛英突然抬头对穆清吩咐道,目光肃杀。
夙胤?
穆清来不及多反应,便已然被洛英施法抬上了云层,直到眼底二人的身影越发渺小模糊……
洛英万分心疼地揽紧了蓠蓁的身子,在他怀里,此刻竟然脆弱得犹如一个瓷娃娃,仿佛一击即碎,无法拼接。
“我们先回去……”洛英近似哽咽道,看了看夙胤所布下的血阵,空空荡荡,只留一摆衣角紧攥在蓠蓁手里,抬手往蓠蓁身上浅浅一点穴位。
……
穆清躺在云彩里,周遭的屏障将他限制得死死的,直到逐渐靠近幽冥古窟,那一片早已成了血色汪洋的洞穴,通天火红灌目,看得人心惴惴。
丹缨等人皆被围在了火海之外,持剑往里看去。
夙胤置身火海其间,树木焦枯,方圆十里草木皆焚毁,衣袂被灼烫得焦黑,脸上的血丝由红变黑,亦然散发着凛凛黑气,双眸睚眦如荼,愈发狰狞恐怖,犹如初出地狱,正准备攀向人间的恶鬼,仿佛多瞧一眼便会被他同化。
楚楚地狱,不过如此。
灰紫色的烟雾缓缓朝此处汇聚,形成偌大的黑云浮动,避雷而起,风卷不散。
滋——
只听得夙胤身后突然来一了一击狠狠的幻光,背后一刀劈得夙胤血肉模糊,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夙胤缓缓转身,血眸凝神着那人。
“快……快杀了他……”那个昆仑弟子压着牙槽上的打颤,越过夙胤朝着其余人道,“他是魔界的人!他就是那个细作!不杀了他,我们都得死!”
夙胤闻言,只消得稍稍勾唇一笑,长发旋伏间蓦的伸开向残阳天空。
手一抬一落。
不到片刻便勾卷了那人的魂魄。
“夙胤——”丹缨转手欲动,却被人按了回去。
“你现在上前,便是同那人一样的下场。”雪色止住丹缨,道。
眼见头顶飞过一个利落的金色身影,执剑砍向的不是夙胤而是隐匿在一旁的戾逢。
戾逢反应极快,反手掏出一柄利剑便是转向迎击。
“穆清!”诀风低喊了一声,刚要抬步踏入的脚终究是止在了半空。
怎么会是成如风?
成如风竟然是魔界中人,夙胤究竟是何人?……
眼下的情景混乱不堪,满头思绪杂乱得轰鸣。
谁也不敢擅自上前。
“夙胤,醒醒!”穆清双手皆被戾逢架住,抽不住一丝缝隙来,只得拼命回首喊他。
戾逢亦是抽空瞥了一眼夙胤,见他眉心印记从漆黑逐渐变得鲜红如血,断然不受穆清一声叫唤的影响,心下笑意愈发浓郁。
此局早已布置已久,凭你们,怎破得了?
“夙胤,快醒醒,你这样怎对得起蓠蓁上神!”
蓠蓁——上神——
夙胤眉间一点殷红陡然升华,周围火海肆虐更甚开,缓缓张开乌黑如木的眸子。
“师……师父……”
像是在梦中的胡乱呓语,含糊不清。
也只有这个名字,能让他尚存一丝心智。
蓠蓁上神已经失去了玖桃,若是她唯一的徒弟又出了什么意外,她可怎么承受的了?
穆清见有望,继续道:“你师父还在灭灵谷外等你,你千万要……”
穆清话语未完,镇灵剑的剑刃便已没入穆清的胸膛,直至穿透。
血刃透过他垂幕在后的发丝,开出一朵血莲,滴落在火海里湮灭。
众目愕然!
时间仿佛戛然而止,谁也说不上任何一句话。
耳边只剩余的,是越烧越旺的火焰扑腾……
穆清岿然倒下,胸膛一片血渍蔓延,像是永无止境的黑洞,眩目得可怕:“她……她还在……还在等你……回去……”
蓠蓁她还在等你回去……她现在很需要你……
一阵山谷之风而来,吹起穆清逐渐透明的身子,绚烂在火海之间,化作漫天荧光,侃侃而去。
天元十万一十七年末,天帝之子穆清,死于斩荒剑下,寂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丹缨拽住雪色的胳膊,冷冷质问道。
她明明按照她的吩咐做了,可是为何还是会变成这样?
丹缨不断地尖叫着,直到她看到雪色眼眸里倒映着的欲望与得意,在火焰之中烧得更加旺盛蓬勃。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丹缨心下一虚,瘫软下身子。
“哈哈哈哈——”戾逢爆发出一阵轰天裂地的狂笑,随即错开身子朝夙胤一拜,“下君戾逢,恭迎吾界蚩钦之后——”
周边不知从何处冒出数百名魔兵,齐刷刷应声而跪,虽百人却声响彻云霄。
“恭迎蚩钦之后——”
“蚩钦……蚩钦之后?那不就是魔界一直在寻找的陨种?”纵容淡定如诀风,此刻嘴唇也不由得哆嗦了起来。
不会的……怎么会是这样……
夙胤竟果真是,魔界之人?
“魔界庶子,休要放肆!”
一股强劲如松的风倏地平地卷来,击得戾逢频频退却,反止步咳出血来。
戾逢自嘲般抹了抹嘴角的血丝,抬头看向怒气冲天的凛苍。
“凛苍上神,别来无恙。”
戾逢示威般指了指夙胤满是鲜热血液的剑刃,笑得猖狂邪魅。
“穆清……穆清被夙胤杀了!”昆仑弟子像是得了救星一般,冲着凛苍喊道。
“你……你们……”凛苍震惊地咬了咬牙,指尖转瞬盛开一道青莲,灿灿然如荼,怒意喷薄间便朝夙胤一方便是杀去。
如今之计,唯有以命赔命,方才能平息这天界怒火!
戾逢身子一动,以极快的动作闪了过去,眼前紫衫身影摇曳一旋,挡在了他身前。
雪色提着火烈紫光的罗刹剑,婆娑气场压人,一把横在凛苍前:“戾逢你想如何本公主不管,但是夙胤是我魔界陨种,蚩钦祖上之后,你休想动他分毫!”
凛苍冷哼一声,“你们这些魔界孽障,今日本座便要为六界除去你这个祸害!”
一语未了,只见凛苍挥着灰暗道袍怃然向前杀去,掌掌留风,步步杀机。
太极生两仪,四象生八卦。
戾逢天资虽高身子却是孱弱,修为自是不如凛苍,没几下便溘然倒下,吐出几口黑血来。
雪色见况不对,点了夙胤的昏睡穴,淹了浓雾撤去。
“可恶——”凛苍气得怒火中烧,一掌劈天便朝戾逢天灵盖下去,打得戾逢不省人事。
“你们,全都跟我回昆仑!”
凛苍拂袖,将戾逢收入广袖之中,踏云而去。
……
蓠蓁醒得头次欲裂,疼得翻了个身,一不小心伸手打碎了桌几边的琉璃盏,碎地哇哒一地。
惊动了一旁的人。
是谁?
蓠蓁头疼得双目眼冒金星,记忆叠的跌跌宕宕,犹如一团被搅糊了的泥巴。
“别乱动。”那人伸手将蓠蓁牢牢护在怀里,温言道。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锦绣踏云靴,一袭水袖云汤衣。
泪眼朦胧。
“洛英……”蓠蓁拧曲着胳膊,吐字间尽是胆汁破裂一样的恶苦。
“你莫慌,凡事有我在,你先休息……”
洛英温润的话语如碎珠般落入蓠蓁耳边,可惜一一被弹了出来,蓠蓁煞时间想到了什么,猛地揪住洛英。
“玖桃……玖桃呢?”
洛英抚上蓠蓁汗珠密布的额头,满是柔和道:“她……她不在这儿……”
他在这儿。
“洛英……别骗我,告诉我,玖桃她在哪儿?”蓠蓁几乎偏执地看向洛英,希冀着能从他乌黑如漆的瞳孔里看出什么情绪来。
“她担心你,所以跑去了灭灵谷外,就……”
“别说了!”蓠蓁捂着几乎要炸裂的脑袋,啰嗦得可怕,“她为什么要来?她怎么知道我们有难的?是谁告诉她的?!”
她古灵精怪的,又不消停,上天怎么能这么快就把她收了呢?
不会的……
“你可听好了,我是离川玖桃,天生地养的桃子仙!”
“阿蓠,你这成天跟个酒罐子一样,我就算有八条胳膊也养不起你呀……”
“阿蓠,这小子怎么这么好欺负啊……”
眼前粉裳可爱的身影逐渐远去,变得稀疏透明,从她心里,一点一滴地被人剜了去。
这个死丫头……凭什么走在她前面?
她说过给她酿一辈子的酒的……
为什么……
离川万年,栖梧峰万年。
此刻却是永别……
她甚至连一句告别都没来得及与她说。
蓠蓁一把扯住洛英凌乱的衣襟,愤然道:“一定是有人害了她,是玄翼?是或不是!我定要杀尽那些狼心狗肺之徒!我……”
洛英狭长的眸子波澜不惊,仍是温吞地抚慰道:“阿蓠,你眼下情绪不稳,你先睡,睡一会儿就好了……玖桃她,的确已经寂灭……命盘之上,早已无了她的踪迹……”
“不会的……她不会就这么死了的……”蓠蓁垂下双手,不断哽咽啜泣,直到喉头沙哑发不出一点声音,那泪水仍扑扑地往下坠,似乎永无枯竭之日。
“阿蓠……你放心,万事有我,一如既往。”洛英缓道。
蓠蓁只愤然地看着他,拼命摇头。
没有玖桃,谈何一如既往?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
眼见洛英修长无瑕的指尖凝聚起流光,往蓠蓁眉尖一点。
洛英将蓠蓁扶回去,扯起被她踢得凌乱的被角,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