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伎纷纷散开。
中间那个反弹琵琶的女子,竟是眨眼间换了身行头,先前妖冶大胆的异族服饰,变成了仙气飘飘的天蓝色水袖舞衣。
只见她侧首低眉,双袖搅舞,复而背在身后,微微抬起的右脚正要踏下去,背后的双手随着盈盈一握的腰肢轻轻摆动,好似孔雀开屏一般,从下向两边分开,表情极尽含蓄妩媚。
在场许多男人都得看痴了去。
司蔻挑眉看向齐瑜。
她家狗子特别有求生欲的低着头,却是在她看过去的刹那,猛地抬眼,目不斜视,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司蔻。
她不由得脑补出某人竖起的耳朵尖尖和欢快晃着的毛茸茸大尾巴。
殊不知这副场景,落到另一个女人眼里,便是格外的刺眼。
曹焕颜自认为齐瑜是记得她的。
小时候世子爷从江南回来,入的是曹阁老门下,与三皇子同窗伴读。那时齐瑜不怎么熟悉环境,是曹焕颜一直照顾他的。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任谁看到都要在心里叹一句“如此明媚之人,世间难得。”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哪怕后来他成了世人口中放浪不羁的纨绔子弟,曹焕颜都从未信过半分。
她循规蹈矩多年,喜欢上齐王世子,是她做过最疯狂的事情。
可现在……
曹焕颜悄悄的瞟了眼单手托腮的清平郡主。
啸跃山林的猛虎,怎么能被人驯服得如同家犬呢?
司蔻也只是普通的清秀样貌,尚不能与准三皇子妃相提并论。除了这个宛如空壳子的郡主之位,她又能带给世子什么?
曹焕颜一直都认为,齐瑜的才能当不输于三皇子半分,甚至她常常在暗中比较两人。
美名其曰为了世子好。
三皇子将娶司清澜为妻,她是庆幸的。
自己虽没有她那样倾国倾城的美貌,但名声比司清澜好了太多,比起套着虚职的安平侯,爷爷作为阁老,似乎也更有份量。
嫁给齐王世子,日后三皇子夺嫡……只会成为他的助力。
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除了一人……哦不,现在是两人。
曹焕颜原本想试探一下世子的态度,没想到却发现了他与清平郡主之间的私情。
依着皇上对宣平侯一家的愧疚缅怀,要是司蔻提出什么,未必不会答应。
于是她只能剑走偏锋……
为了齐瑜。
而另外两个当事人,正在百无聊赖的对着专属暗号。
上次司蔻教他的,现在恰好有时间实战演练。
齐瑜:看我学得怎么样?
司蔻:不太熟练,暂且能看懂。
齐瑜:???什么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司蔻敲桌子的手指顿了顿,无奈的放慢速度,一下一下再给他敲过去。
“郡主。”
身旁突然来了个宫女,自顾自的开始添酒,手腕故意抖了抖,露出摘星楼暗堂的标志。
司蔻面不改色的伸手接过杯子,手心刹那多了张纸条。
宫女退下,纸条缓缓在她手心展开,杜笙的笔迹印入眼帘。
看来是入座的时候,趁机递出去的。
纸条上写着:
杨家、壮丁、药人、长生
司蔻:“……”
写成一句话要死啊。
吐槽归吐槽,杜笙到底是低估了她的记忆力。司蔻遮掩着把纸条扔进酒杯。
这是先前被药水浸泡过的特制纸张,此刻早已消融的一干二净。
杜笙的意思她能明白。
杨家是兵部尚书的表亲,却是不安分的一心想要取而代之,反倒被皇帝利用着做了炮灰。
先是三年前运送各地花匠进京,再是半年前蒙骗林尚书,调了一批老弱病残去前线,而真正的壮丁……则是运往了另一处。
皇帝炼药的地方。
兰长老已经被她杀了,又栽赃给“點贡亚”,如此一来,炼制定会受阻。
那么皇帝与朝丰人的交易……又会出现什么变化呢。
高位之上,男人虽是脊背挺直,却难掩一股老态。
蠢蠢欲动的儿子们,皇帝不可能感觉不到,各位大臣的态度总会似有若无的偏向,朝堂上暗流涌动,一如他当年夺嫡。
他急了。
皇帝算不得千古明君,却也有着勤政爱民的好评价。
大雍虽不是在他手里成为第一强国,而这与北狄长达十一年的血战,却是头一次。
可他却不知足。
几十年唯我独尊的日子让他飘了。追求长生,暗害重臣,还干一些有违道义,丧尽天良的勾当。
晚节不保。
司蔻冷冷的看着他,早晚要以这畜生的鲜血,祭奠她宣平侯府的英烈。
“尊敬的大雍皇,这是王妹阿娜仁。”
姑娘起身,对着众人行了一个不甚熟练的大雍礼,看起来非但不感到怪异,反而觉得这位传闻中嚣张跋扈的北狄公主,灵动乖巧,并无半分不堪之处。
“阿娜仁见过大雍皇,祝愿陛下福寿安康。”
皇帝捋了捋胡子,大笑道:“公主远道而来,切莫拘束,我大雍定不会薄待了公主。”
“谢陛下。”
阿娜仁福身一拜,抿唇笑道:“咱们北狄女儿行事,向来敢爱敢恨,豪爽洒脱。”
“本公主也不遮遮掩掩的,”姑娘再次朝皇帝拜了拜:“陛下,阿娜仁此行前来,便从未打算回去。”
“大雍地界风景如画,大雍男儿更是惊才绝艳。”
“阿娜仁想留在这里。”
小姑娘适时露出一脸的娇羞红晕,看起来倒少了几分北狄女子的泼辣,多了神似大雍小姐的婉约温柔。
有人心动了。
阿娜仁似乎也心动了。
大大方方的看着齐云庭,目光没有丝毫躲闪,热烈到近乎痴迷,心思昭然若揭。
皇帝自然也注意到。
自家二儿子盯着人家公主目不转睛,三儿子又对北狄大美人冷心冷面,无动于衷。
“陛下,阿娜仁心有所属,还愿陛下成全。”
“哦?”
小姑娘满脸不好意思的向齐云庭望去,那人却专心致志的剥着葡萄,习以为常的喂给了他身旁的女人。
皇帝瞟了眼公然与司清澜拉拉扯扯的齐云庭,皱眉道:“老三,你意下如何?”
“恕儿子不能同意这门亲事。”齐云庭签过司清澜的手,异常坚定:“儿臣的妃位已定,实在是无法委屈公主,还请见谅。”
阿娜仁挑眉:“不委屈不委屈,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不委屈。”
“侧妃……也是可以的。”
这句姿态颇为卑微的话,不管众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会在脑子里留下一个印象。
北狄公主怕是爱惨了三皇子。
那安平侯的这个闺女……
“大雍断不会伤了公主的心,只是朕那第三子已有婚约,若要委屈公主并列于平妻之位,如何?”
司清澜脸色一白,指尖掐着掌心软肉,脆弱无助又清冷孤傲的模样,看的齐云庭心如刀割。
“父皇,儿臣只愿娶司清澜一人为妻,望父皇收回成命。”
“你欺人太甚!”
阿娜仁眉目一凛,惊觉自己态度不对,连忙收了收神情,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三皇子,我究竟那里配不上你,她不过一个闲散侯爷的女儿,哪里比我好?”
阿娜仁气势汹汹的道:“司清澜,我要挑战你!”
司清澜缓缓起身,面色冷凝,不疾不徐的行了个礼:“不知公主想要比试什么?”
“论文我不如你,论武你不如我,方才那位姑娘的绿腰舞当称得上是一绝。”
“但我从小习的燕旋舞也并非上不得台面。”
“不如咱们来比试跳舞,就让大雍的那位乐坊主做评判,你可敢接受?”
司清澜勾唇一笑:“有何不敢。”
“好!”
阿娜仁朝皇帝福了福身,道:“若是阿娜仁比试失败,婚事全凭陛下做主。”
“可若是本公主赢了,我就要做三皇子的正妃!”
司清澜皱眉冷笑:“公主可是想仔细了?”
“按这规矩,本小姐若是输了,便只得让出这正妃之位,若是赢了,也没有半点好处……”
“难道北狄皆是如此心胸狭隘的小人?”
“放肆!”
阿伦朱猛地一拍桌子,气顿时焦灼起来。
司蔻趁机装作被吓到的样子,顺手撒掉了那杯不能喝的酒。
可偏偏被齐瑜看到了。
他以为自己媳妇真的有被惊到,顿时看不远处那些北狄人不爽起来。
“太子殿下可别这么大火气,司小姐所言不假,依本世子看,这比万金楼还要坑人的规矩,理应重新定一定。”
齐瑜单手转着酒杯,漫不经心道:“哦,瞧我这记性,太子殿下初来乍到,又怎么会知道万金楼呢?”
说罢,盯着他的眼睛,勾唇笑道:“那可是大雍京城几年前倒闭的赌场,那黑心的手段,还是被本世子揭发的呢。”
司蔻一愣,连忙按住胡乱扑腾的连翘,丫头嘴里还在小声的骂骂咧咧。
“我当是谁,老娘的万金楼招谁惹谁了,嗯?黑心手段?哪家堵场不是那样的?”
司蔻:“……”
算了,齐瑜自求多福吧,连翘看着人畜无害,使起小绊子来可毫不手软。
“你!”
阿伦朱气结,司清澜却是掩唇轻笑,她身旁的男人虽依旧面无表情,但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光会逞这些嘴皮子功夫有什么用?”
阿娜仁下巴微抬,语气里满是不屑:“有这个时间,倒不如早些想想,待会儿该怎么全力以赴的输给我。”
“至于你赢了的奖励,”女人双手环胸,满脸写着无所谓:“本公主许你一个承诺,你可愿意?”
那姿态,简直像施舍一般。
司清澜强忍羞愤,面无表情的先一步出了大殿。
阿娜仁紧随其后,却是小心翼翼又迅速的瞟了司蔻一眼。
极其复杂的眼神。
愧疚,怀念,痛苦,以及难以言喻的爱恋。
实在太过沉重。
那一瞬间,司蔻有被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