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府。
“明日有一场宴会。”
“我们皇上决定,让燕霞公主来大雍和亲,以示友好。”
杜笙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石桌,司蔻瞥了眼裴玄紧皱的眉毛,问道。
“知道是谁的主意吗?”
“卫国大将军,韩踏歌。”
“韩踏歌?”
杜笙话刚落,另一道声音就从院外传进来,楚流云眨眼间就落到了司蔻和裴玄中间,正对着杜笙。
裴玄:“……你离司蔻远点。”
倒不是怕他动什么歪心思,裴玄看人很准,从见到楚流云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人……眉目间一股邪气,司蔻若是跟他走的近,怕也会去干什么玩命的勾当。
关心则乱。
裴玄太过心疼这个妹妹,同时也就忽略了她一手建起来的摘星楼,其实本就不干净。
“……我偏不。”
楚流云挑衅的扫了眼裴玄,朝着杜笙来了个招呼:“好久不见,记得还钱。”
杜笙:“……”
我不要面子的吗。
“话说渡生能跟你牵上线,还是我的功劳呢。”
楚流云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空茶杯,直接给自己倒满。
“我以为你会在北狄待一段时间。”
司蔻单手托腮,侧头看着他。
“哪儿能啊,你是不知道北狄那风那沙,”楚流云姿势颇为妖娆的摸了摸自己的俊脸:“我差点就未老先衰了。”
“……虽然亲王儿子的待遇确实不错。”男人很是怀念的歪头想着,笑道:“北狄的烤羊肉味道很好,你有机会可以尝尝。”
“记住了。”
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楚流云还自己整理出来一份食谱,恰好她刚拜了个厨子师父没事还可以进进厨房,美名其曰“修身养性”。
“一会儿把菜谱给我一份。”
“没问题。”
其余两人:“……”
裴玄满目冷气的看着楚流云,杜笙抽了抽嘴角,缓缓道:
“司蔻,韩踏歌不是个简单角色,你还是得小心些。”
司蔻正想开口,却被楚流云一手按住手腕。
“韩踏歌我熟,那疯子就是想打仗,你们别把他想的太复杂了。”
男人在司蔻冰刺似的目光下,面不改色的抽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若说你们南昭谁的小心思最多,还得是沈易寒那老狐狸。”
“这事儿,他肯定也掺和了吧?”
杜笙点头:“我父皇可听沈易寒的话了,这么大的事绝对会跟他商量。”
“哦?听他的话?”
楚流云其实很少去南昭,用他的话来说是水土不服,所以局势也只有大概了解。
但……印象中那南昭皇帝,也不是个废物啊。
怎么会如此信任一个少年丞相呢?
“南昭暗地里分为三派,主战派的代表你们也都猜到了,就是韩踏歌。”
“相对的主和派,以太傅姜品为首,多是一些德高望重的大臣。”
“剩下的,以沈易寒为首的观望派,都认为该见机行事,依形势作对策。”
看不出来啊。
司蔻垂眸轻笑,她以为沈易寒会是个主战派的。
“那这事儿八成是韩踏歌按耐不住先提出来的,然后沈易寒心动了,决定先插个眼线。”
“杜笙,你可是南昭的王爷。”
裴玄突然出声,气氛有刹那的尴尬。
却见当事人毫不在意的耸耸肩:“我在意的,只有我娘和南昭百姓。”
“而且……”
杜笙挑眉看向司蔻,见她神色淡淡,并无阻拦的意思,笑着开口道:“北狄元气大伤,若是南昭和朝丰联手打过来,大雍人多,应敌的士兵倒是可以临时征来,那么率众的将领呢?”
“听说近些年平南侯的身子越发不行了,那位侯府公子高燃,倒有几分见识,就是不知道谋略如何,凭你们生性多疑的皇帝,怕是也不敢用吧。”
“大雍的几位名将,可都已入天命之年……除了高燃,其他那些看起来能打的年轻人,却又没什么实战经验。”
“南昭和朝丰两国却是修养了三四十年,真要打起来,大雍可没什么优势。”
说到这里,杜笙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你们皇上这些年在干什么?怎么不给自己留后手?”
司蔻吹了吹杯口浮起的水雾,听到这话,举起的手顿住,道:“怕是有什么比国家更重要的东西,迷了心吧。”
……
宴会一反常态,设在了皇城中最大的酒楼,不少朝中重臣携着家眷前来。
司蔻斜后方坐着裴玄,论起品级,郡主这个身份还是挺能打的。毕竟裴玄此前一直待在江南,压根没有什么一官半职,尽管这样,找机会来跟他攀谈的人还是不在少数。
“真辛苦。”
司蔻看着他十分熟练的板着脸回绝邀约,坏心眼的笑道。
“郡主的位置,可是在风口浪尖上,更得小心才是。”
裴玄面不改色坐下,举止神态那是一个从容不迫。
司蔻挑眉:“只要二哥在我身后,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裴玄罕见的红了耳尖,虚握着拳头掩在嘴边咳了咳:“知道就好。”
她的位置确实不怎么好。
左边是皇帝最疼爱的荣安公主,右边是秦老王爷唯一的女儿宁安郡主,连陆盈盈都在她的下首。这是说……司蔻的地位,仅次于皇室正儿八经的公主。
她的对面,正坐着一脸得意贱笑的封恒。
这人手真长,还能伸到大雍主场的宴会里来。
不过这万福楼设计的不错,两排座位之间有宽度够两辆马车并排行驶的巨大椭圆舞台。
司蔻坐在轮椅上,最多也只能看到封恒的肩膀。如果可以,她真想眼不见心不烦。
突然就后悔答应加入璇玑峰了。
一个狼子野心封恒,一个战争狂人韩踏歌,果真不能相信楚流云,能跟他混一起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据他说……还有一个成员,跟自己也是认识的,而且走的还挺近,司蔻可是打赌跟那人下次见面就会认出来的,可不能让他看了笑话去。
“哟,这不是裴大公子吗?”
皇帝一时半会没来,有些杂碎却是闲不住了。
没听见裴玄说话,司蔻神色不变,也不回头,空气里飘着似有若无的墨味儿,来人大概是青林书院的学生。
裴家虽被尊为文人清流之首,可根基毕竟在江南。这京城的几家自然是看不顺眼,又不好编排什么,显得没有君子风度。
于是便在十几年前联合起来,讨了皇上的准许修了座青林书院,正好与裴家的石溪书院叫板。一来二去的,吸引了不少想要去京城大展拳脚的文人。
当年齐瑜和陆安一前一后离开江南,也是去了那里,前者因此才结识了曹阁老和齐云庭。
不过这个人……
“哦对,看我这记性,应当是裴二公子才对,家中还有个鸠占鹊——”
“公子的记性的确一般。”
裴玄缓缓道,却是用着不容反驳的语气,听起来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若是放过这些鸡毛蒜皮的他人家事,把本就捉襟见肘的地方空出来去装一些典籍知识,也不至于赖在书院四年。”
“你!”
那人急了,当众捅出他最羞愤的事情,罪魁祸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他都不能在裴玄脸上看到一丝得意的神情。
感觉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跳梁小丑。
话说到这份上,司蔻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长公主的儿子,卫子鹤。曾经倚仗着自己是皇上外甥,想要空降进他们石溪书院,最终还是被拒绝了,从此怀恨在心。
尤其讨厌样样出色的裴玄。
说起来,明明没什么存在感的她二哥,却是处处拉仇恨。
怪人太优秀。
三岁提笔写字,七岁出口成章,十岁作赋,未及弱冠,便能与裴老先生谈论家国大事,且字字珠玑,句句在理。
这是在金銮殿上得到皇上称赞的好儿郎,名扬整个大雍的裴玄。
在陆安崭露头角之前,世人皆知文有裴玄,武有司琰。
可惜……
裴玄随老先生“隐居”江南,司琰不久前也为国捐躯。
大雍青年一代的佼佼者已去,国家的未来像是刹那蒙上一层令人心悸的灰色。
个中缘由不敢谁都细想,因为两人的表兄弟关系,可不是秘密。
至高无上的皇权,又怎么会容忍如此优秀的人才,集中到一起呢。
所以完美的三皇子出现了。
文韬武略,提笔能定国,上马能安邦,一时间风头无两。
逼得陆安、柳怀洛、温如许这些青年才俊,就如昙花一现似的,最终全部沦为齐云庭的陪衬。
不过这些人都能看的明白,他们的书可没白读,个个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宠辱不惊,游刃有余的活在京城里。
司蔻又想起齐瑜。
陆安的发小,齐云庭的表弟,异性老王爷唯一的孙子。
本该是和他们一样闪耀的人啊,却连昙花一现的资格也没有。
活在别人光环下,属于自己的,却也只有一张名为“纨绔子弟”的面具。
没有崩溃掉,真是个奇迹。
“躲在女人后面,这就是你裴玄的本事吗?”
卫子鹤恶狠狠的道。
“你还不是跟我一样,也没有官职!”
说着竟然带了几分委屈。
他也想当母亲和舅舅口中裴玄这样优秀的人呐,可他就是读不进去那些书,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裴某志不在此,卫公子不必与在下比较。”
看吧,就连激怒这人都做不到。
卫子鹤感到一阵挫败,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的座位。
半晌,司蔻缓缓道。
“当真是志不在此?”
裴玄一愣,随即缓缓摇头:“大雍不需要裴家的官员。”
“若有一天大雍需要你了,你会出山吗?”
“算不得什么出山,我只是个少有虚名的裴玄。”
司蔻侧头看着他,随后轻笑出声。
“那徒有虚名的裴先生,我祝愿你能实现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