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唯的案子还僵持着没有定论,适逢科举,戒备森严,这边每日坐山观虎斗的朝丰使臣也消停了些,没再游山玩水。
“诶,听说了吗?武状元罗唯入大狱了!”
“什么什么?”
“你这都不知道?据说罗小将军跟那真正的燕霞公主有私情……还让一个乐伎去掉包呢。”
“天哪!这样太大胆了吧。”
“是啊是啊,且不说犯了律法,敢动那位的女人……”
嚼舌根的酸书生食指伸直往上指了指,露出一抹揶揄的淫笑来:“这叫色胆包——哎呦!”
“谁!谁动的手?!”
“混账玩意儿!”
迎面走来一个穿褐色长袍的老先生,下巴留着山羊胡,俨然一副学究的模样。
“啊,院、院长……”
“谁教你们乱嚼舌根的?妇人之举!”
杨院长气得猛一挥袖,那个书生讪讪的笑了笑,缩着肩膀往后小步小步的退。
“科举在即,一个个的不好好读书……”
司清风无聊的转着笔,凭什么每次一个人作妖,他们所有人都要被训。
真的好困啊……
“嗷!”
“哪个混蛋乱甩墨汁!”
卫子鹤揉了揉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眼睛半睁着就开始骂。
司清风看到他满脸的墨点,没忍住当堂哈哈大笑起来。
“肃静!”
杨院长气急败坏的走到两人面前,拿起戒尺就往司清风身上抽。
“你又只打我!”少年郎为了躲那几下疯狂反复横跳,宛如街上卖艺的猴子。
“都滚出去!罚站半日!”
卫子鹤满脸笑嘻嘻,揪住司清风的后衣领就晃晃悠悠的往外走,十分熟练的找了个凉快地方。
“诶,还生气呢?”
“……”
“是你先把墨汁弄我脸上的好吧。”
“……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就是,那啥,你帮我个忙吧?”
司清风满是意外的瞥他一眼:“我能帮你什么忙?长公主之子?”
卫子鹤刹那变了脸色,司清风一愣,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生怕眼前这人大发雷霆。
长公主虽不是皇上的亲姐姐,却是从小一起被养在先皇后名下,小时候也对他颇为照顾。
皇上登基后,没急着封后,反倒是先给这个姐姐许了封地和爵位。连带着她嫁的那个男人,都送了个三品的闲职。
卫子鹤从出生起,就跟一般皇子享受的待遇无异,皇上也很疼这个侄子。
即使到了青林书院,就连一向严厉的杨院长都不敢轻易教训他,久而久之的,除了一堆爱慕虚荣的,书院里还真没有几个学生愿意跟他走的近。
多半是怕的。
卫子鹤打人可厉害了。
“喂,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仗势欺人?”
司清风看到他皱眉,不知怎么的一阵心虚,面上却莫名其妙的冷起来:“你没有吗?”
“我有吗???”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人了?”
“我不就是平日里脾气和嗓门大了些嘛,你们怕什么怕,我又不会动手。”
“……”司清风歪了歪脑袋,小心翼翼的道:“你不是在城西那边……混了很久?”
还杀人放火什么的,他可不敢细细说出来。
“城西?”
“我没去过城西啊?那地方鱼龙混杂,恶贼猖獗,我有几条命啊敢去那里混?!”
“啊?”
卫子鹤总算是知道没人敢来打扰他睡觉的原因了,无奈扶额道:“行了行了,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公子。”
“那个,我找你帮忙,你爽快点,就说答不答应吧。”
“什、什么忙啊?”
司清风眨了眨眼睛,默默往后挪了挪。
“很简单,”卫子鹤搓着手,有些像邻街卖炊饼的老大爷。
“这看着就要考试了,我有些不会的地方,教教我呗。”
“……”
司清风瞪大了眼睛,有生之年,他绝对想不到这话能从卫子鹤口中说出来。
“你找我教?”
他能和卫子鹤坐的近不是没有原因的,每次写小文章的时候,就他俩评分垫底,每次都能把杨院长气得半死,于是就安排成为邻桌,否则司清风转个笔,也不能把墨汁弄到他脸上。
“你就别装了,”卫子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股得瑟来:“我把你偷偷藏起来的小文章抄了份拿给我娘看过,那写的可好了。”
“什么时候?”
司清风吓了一跳,猛地吼出声,搞得不远处讲书的杨院长瞪眼过来,卫子鹤连忙伸头替他顶包,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杨院长吹了吹胡子,咽下了这口气,也没说什么。
“你别管,反正我知道就行了,直说吧,教不教我?”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教啊。”
司清风这些年跟着齐瑜混,当惯了纨绔,茶馆里有时候说起他和司清霈来,都是形容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听父亲说,司清霈马上就要去飞龙卫任职了,估计过不了几年就能当上统领,而他还在青林书院混日子……
“那你就是同意了对不对?”
卫子鹤微仰着下巴,剑眉斜挑,眸子里满是自信。
“我——”
“别我我我的了,大男人扭扭捏捏个什么劲儿,这样,你教我写文章,我教你……”
卫子鹤尴尬了,想了半天,他好像还真没什么可以最为交换教他的。
司清风没忍住笑出声。
“笑笑笑,笑什么笑,”少年郎皱着眉,不自在的问道:“会骑马吗?”
“会。”
“会射箭吗?”
“会。”
“……”
司清风看着那人纠结的模样,无奈道:“那你先欠着吧,等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兑现的。”
“行吧。”
“我卫子鹤,早晚会吊打里面坐着的那群狗东西,还有那裴玄!”
“……裴玄?”
司清风一愣,这名字有些熟悉,随即一张冷冰冰的脸出现在他脑海里。
司蔻的表哥啊。
“对!我要他亲口承认,当初拒绝收我入石溪书院,是他们眼瞎!”
“……”
这真不是他们眼瞎。
司清风默默道,他还是不敢出声。
……
寒武寺后山。
司蔻手中提着一壶山泉水,轮椅晃晃悠悠的轧过小道,停在三座碑前。
她现在这身子喝不了酒,真是可惜,连醉一场都做不到。
夕阳对人间没有一点留恋,从她这里,还能看见城西的灯火,没有一万家,稀稀拉拉,明明灭灭,还不如天上的星星。
入秋不久,这山上的夜风还挺冷的。
今日的发髻是自己随意挽的,发丝垂下来几缕,此时贴在颈间有些微微的痒感。
司蔻动了动手指,冻的有些僵硬。照这样下去,不等到入冬就要披上前几年大哥托人从北狄给她带回来的狐裘了。
据说那上面的花纹,还是他红着脸去找当地最好的绣娘做的,花了不少银子,还差点讨了个嫂子回来。
成品丝毫不比皇城锦绣坊的差。
就这么坐了几个时辰,宛若雕像。连翘站在不远处,手中抱着披风,也不敢冒然上前察看。
“……”
风中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司蔻的轮椅动了动,连翘松了口气。
眼看着主子越来越近,连翘迅速上前给她系上披风,鸦青色衬的女子皮肤越发白嫩,嘴唇却异常嫣红。
若是细看,则会发现司蔻的眼角带了些血色。
……
宣平侯府。
容栖正放下手中书卷,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眼,却听见琴弦突然响了一声。
寂静的夜里,就像往湖中投了粒石子,愈演愈烈。
顾不得多想,容栖单手抱起琴,从袖子里放出一只暗金色蛊蝶,足尖轻点就跟着这美丽妖冶的生灵去寻司蔻。
他的轻功很好。
赶到地方的时候,却只看见满地尸体。
半个时辰前……
“齐云庭跟南昭皇合作?他的筹码是什么?”
司蔻在下山的时候被韩踏歌截到,来人一身红衣,在夜里很是惹眼。
“我怎么知道?等回去了就告诉你。”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韩踏歌咧嘴一笑:“为表示诚意,齐云庭亲自带着心腹去了南昭,他在大雍的势力就暂时交给齐瑜代管。”
“……所以?”
“搁这儿跟我装什么傻,就说能不能弄死吧。”
“不能。”
司蔻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也压根儿没想着你能杀了他,舍不得啊?”
韩踏歌没脸没皮的笑,司蔻没搭理他,淡淡道:“别把他们想的太简单,单就是天机谷的大夫,只要脑袋没分家,没准儿都能给你救回来。”
“你打算干什么?”
“那齐云庭做小人摆我一道,我可不能就这么由着他乱来。”
“你权侵朝野、战争狂人,这还不够乱来?”
韩踏歌却是发出一声不屑嗤笑:“老子坏的明明白白,的确是贪过银两收过贿赂。”
“但科举和赈灾的拨款可是一分没动,再说了,就皇帝给的那点东西,养马匹都不够,你以为南昭百万大军靠谁养活?”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原则。”
司蔻挑眉,男人翻了个白眼:“我不缺那点儿。”
“这次回南昭,我打算弄出点儿事来,让皇帝收敛收敛,顺便把我这个卫国大将军当回事儿,明白他到底该跟谁做交易。”
“……”
那您自己可真收敛。
“你这是想要南昭皇帝毁约啊。”
韩踏歌无所谓的耸耸肩:“管他毁不毁约,不毁约更好,齐云庭敢跟外族人做交易,咱们总能做点文章吧。”
“奸诈。”
“多谢夸奖。”
男人鲜红衣袂消失在夜色中。
司蔻照着他给的路线,成功利用埋伏好的人手,把齐瑜从万福楼一路追杀到了城西。
插翅难逃。
她坐在比武场最顶层的阁楼上,俯瞰巷子里的厮杀。
“别伤到性命。”
司蔻这么对长亭说到,后者拿起了他并不熟悉的弯弓,完美命中齐瑜的心下一寸的肋间。
男人猛地单膝跪倒,长剑插在地上,口中涌出大量鲜血。
长亭回头看向司蔻,她神色不变,瞳孔清晰倒映出那个男人的模样。
一直以某种频率敲动轮椅柄的指尖却顿住了。
“走吧。”
司蔻按动机关,轮椅转向,不疾不徐的离开往外行去。
长亭用内力震碎弯弓,粉末随手一扬消散在空气中,再次习惯性的隐匿气息,按上腰间长刀。
“铮——”
门合上的刹那,巷子里突然一声琴音,一只暗金色蝴蝶扑闪着停在司蔻指尖,不知怎的,他感觉主子的气息平和了几分。
阁楼之下,这琴音却像信号似的,黑衣蒙面的杀手不动声色的散去。
容栖顺着尸体一路赶过来,却只找到进气多出气少的齐瑜。
“真狠。”
他知道是谁的手笔了。
方才蛊蝶转弯直向上飞,他抬眼看去,是比武场,他很熟悉,却没有看见司蔻。
这是故意激发心魔引他出来救人呢,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