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过，路两旁的白杨树直打寒颤，叶子争相飘落，沙沙作响。片片成熟的叶子躺在地面，欣赏斑驳的阳光。延展的水泥路上似乎铺上了金色的地毯，与远处成片金黄的稻田争奇斗艳。玉米低下了脑袋，任凭枯黄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圆圆的向日葵，也黑着脸，似乎在感叹容颜不再。远处江边停靠的渔船，因为背着满满的鱼虾，吃力地踩着浪。这是个美丽的季节，这是个收获的季节。

老四的办公楼也盖好了，而且还有六七栋别墅也要完工。陆续有合作社主动给老四批了贷款，也有许多“不要现钱”的钢筋供应商与老四达成了合作，水泥厂的经理变成了朋友，砖厂的老板变成了亲戚，沙石场的老总也唤四哥。许多材料设备供应商都叫他金主，小商贩都爱叫他暴发户，农民工们最爱说“大老板”。“老四”这个称呼也慢慢地变成了“王总”，老四的破摩托车也变成了二手桑塔纳。

至于邻村的那条路，也早已畅通，只不过在那家钉子户的门前，绕了个弯。曲线有的时候比直线还要更省钱，这是老四得出的结论。这不，这会儿老四正开着桑塔纳，绕过自己设计的曲线，准备去往更远的乡村，买地，盖房，接工程。

由于老四的经验加上出色的运作能力，他不仅在同村拿了很多空地，又跟许多村民谈好了买卖意向，准备在村里盖栋高点的楼房，让村民都住进去，这样老四就可以把老房子都拆了，空出土地来准备明年再盖更多的楼房。而且还用同样的模式套路去临近的几个村实行，结果收效显著。看着大把的空地跟土路，老四觉得遍地都是钱，但是即使捡钱也需要钱。

这天，老四来到信用社找到社长，说了下想追加贷款的事。社长随后把老四叫到了一个小会议室，面对面坐下了，过一会儿进来个女的，坐在了社长旁边。这女的很眼熟，老四稍一端详便认出她就是当初给自己办理贷款的那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姑娘。社长对老四说自己过了年就调到区里面的银行去了，以后他的贷款事项可以直接找旁边的那个女的。说着，社长拍了下女子的胳膊，看了她一眼，女子扭过头，看了社长一眼，笑了一下，两个人对视了两秒后，才艰难地切断连线，转过头看着老四，老四急忙回应“好的”，同时莫名地感觉自己的头上亮出了灯光。

之后几人又谈了谈贷款的细节，聊了聊老四的业务发展、规划等，社长又鼓励了老四几句后便散会了。

隔了几天，老四又联系到了之前投资的那个珊珊，其实她才是一等地产的大股东，老四持有的股份在她面前，就相当于打工。老四把目前公司的经营状况以及接下来几年的规划说与珊珊听，又把公司的账目拿给珊珊看。两人又聊了些细节后便各自离开了。

一个星期之后，珊珊追投了一百万，与老四又补签了一份合同。

签完合同回家时，路过乡里，老四买了点水果，去到了刘老师家里。因为新盖的几栋别墅的设计图还是请刘老师的女儿莉莉给画的。当然了，由于之前的教训，刘老师送图之前都先检查一遍，所以老四新盖出的别墅外观也都回归了正常。

老四跟刘老师聊了会儿家常，聊着聊着，老四就聊到自己工作很累，不仅要跑各种流程，各种运作外，还得弄一堆文件，签字、填表格、做资料、记账之类的，有好多他都不懂，几乎都是临时雇人做的。刘老师建议他招一个人，帮他做这些事情，顺便也可以帮着管理工地现场，如此一来，老四就可以彻底抽开身，专注于外面那些拿地接工程之类的工作。

老四茅塞顿开，刘老师所建议的事情就跟居家过日子一样，一个主内，一个主外，自己现在是”爹妈都当“，招个人之后，自己就可以全心“主外”了。老四拍着脑门说道：“对啊，老刘啊，你说我咋没想到招一个人呢？”

“可不呗，你现在不是开了公司了吗，当了老板，为什么不招个人？哪有光杆司令的老板，以后你得多招些人，你那些劳务分包商之类的那都不是你的人。”

“对！对！老刘你说得太对了！还得文化人啊，看得透彻。对了老刘，上哪去招人啊，我只知道上哪能招到民工，这管理公司的人是不是得找个大学生啊？”

“对，得找有文凭的，管理公司跟管理民工肯定是两回事儿。”

“欸？老刘啊，我发现你说话一套一套的，你到底是不是初中教语文的？我咋觉得你是大学讲师呢。”

“啥讲师啊，就是经常跟学生家长聊天，稍微知道点。”

“我应该请你去我公司当老总。对了，你去我公司呗？……算了，还是当老师好，稳定还有假期，又不用应酬。”

“好不好的先不说，我去你公司能干啥啊，弄快黑板讲课啊，哪有学生啊？你啊还是找个大学生吧。”

“上哪找呢？”

“嗯……对了，我有个同学，他儿子今年大学刚毕业，好像没找下什么好工作，是学土木工程的，专业正对口！”

“是吗？那太好了，那老刘你帮忙联系一下？”

“行，哪天我联系一下，你当面见见，看看合不合适。”

“你介绍的人肯定合适啊！我早就应该招个人了，农民思想啊，净想着啥都自己干了。这一天天的，一堆文件弄的，上学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

“你上学那时候净顾着撩扯……”

“欸！打住啊。”

“哈哈，好，行。那等我联系好了再打电话告诉你。”

“好，你得上点心啊老刘，得赶紧招个人来，那样我明年就轻松多了，工地没准都不用去了。”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老四便离开了。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刘老师给老四打了个电话，说是那个大学生现在在家里呢，让老四过来看看。

老四开车到了刘老师的家里。一进屋，看见刘老师，还有一个中年男子领着一个稚气的青年围坐在茶几边。见老四进屋，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刘老师一一介绍。

“这是我大学同学，老孔。”

“你好你好！”老孔跟老四握了握手。

“这是他儿子，小孔。”

“王总好。”小孔显得有些许紧张，不过还是凑上前跟老四握了握手。

几个人坐下后，聊了一会儿。老四跟老孔唠了会儿家常，其实主要目的就是了解一下小孔的家庭情况。之后老四又单独跟小孔在小屋里聊了聊，一聊发现小孔确实很专业，虽然有些紧张，但是无论从施工管理到流程规范，小孔回答的都很好，而且说出的好多理论老四根本都不懂。老四又问了问盖楼房的问题，小孔也回答的井井有条。但是当老四问了些批地拿地，公关竞争相关的事情时，小孔显得非常紧张，想极力回答上老四的问题，可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了些自己的见解。

两个人聊完后便从小屋里出来，刘老师跟老孔也赶紧起身迎了过去，老四笑着说：“果然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啊！那个啥，我挺满意啊！”

小孔紧绷的脸也露出了笑容。老孔不断地说着感谢客套的话，老四让小孔过了年就去上班，又当着刘老师和老孔的面聊了聊工资的事，最终也算是皆大欢喜吧。刘老师提议在一起吃个饭，老四婉拒了，说是还有事儿，于是又跟几人聊了几句后，便开车离开了。

回到办公楼，有几个人已经来了一会儿了，说是要买别墅，老四扫了一眼，其中有的人好像有些面熟，但老四也没仔细回忆。老四说现在房子都还没彻底完工，房本没下来，没法卖，要是想买就只能先交个定金。

“你这不是公司盖房吗？我们先买，等完工了直接给我们办本不就行了？”一个戴着大金链子的人说，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着。老四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以为都是先把房本办下来，然后再过户给别人，被他们这么无意地一点拨，老四瞬间开了窍。

“行啊，你们说的对啊，现在办不了的主要原因是啥呢，是我这现在人手不够，员工都放假了，文件啊手续啥的我一个人办不过来。要不先这样，谁看上哪个房子了，就先在这个本子上登个记，然后呢，再把定金交一下，回头员工回来上班了，我第一时间联系大家办手续。”

看来这些人不是第一次买房，都很有经验的样子，老四前后说的话有些许矛盾，很显然没有糊弄过那几个表面上看起来都很“天真无邪”的人。看他们无动于衷，于是老四又耍了会儿嘴皮子，终于有一个人交了定金，其他人却都骂骂咧咧地走了。

之后几天内，老四咨询了好多人，打听办房本的事宜。之后他跑了好多部门，把相关的规章制度流程资料等全部弄清楚了，老四赶紧联系了小孔，让他提前来上班，帮忙弄办房本的流程资料，以及制作合同等。

小孔隔天就来上班了，老四又临时雇了几个人，加班加点了两个多星期终于把合同做好了，同时相关的规章制度流程表格也都弄好了。老四赶紧通知了交定金的那个人来签合同。

没几天，那人提着现金就来到了老四的办公楼里，但看完合同后，那人说老四的合同就是空头支票，还说什么“非法集资”之类的话。老四以为这人要压价，买卖吗，很正常，就跟菜市场买菜一样，几毛钱都得砍个价，何况万元了。老四耐心地跟这人讨价还价，但聊了一会儿，发现人家根本不差钱，主要是老四合同里没说明房本什么时候给办，谁给办，怎么办。

老四赶紧给那人递烟倒茶，老四说房本需要等到房子最终验收通过了才能办，公司负责给办理房本。至于怎么办，老四说买房人只要拿到属于自己的房本就可以了，至于房本是如何办下来的，那都是公司的事情，对买房人来说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差别。

那人点头不断地认可着老四说的话，但还是让老四把他所说的事情都变成文字附在合同里。老四觉得这人婆婆妈妈的，都有种想把他赶出去的冲动，但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并且细想一下，还得感谢这个人，他买房子的同时还给老四上了一课，不仅让他补充了合同条款还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永远没有文字可靠。

于是老四又让小孔在合同里补充了一些条款。新合同完成之后，老四又在那人的要求下先签了字按了手印又盖了公司印章后，那人才放心地签了字付了钱。

其实还有一件事老四他们都没发现，就是那人的包里，还放着一个录像机。

之后几个星期里，有人陆续来看房，老四本以为沿用之前的操作，卖房肯定很容易，但不成想老四又上了一课。原来是有的人不愿意付全款，说是房子没有最终完成，也没有完工期限，万一交了钱，工程再停工了，万一公司的人卷钱一跑，那房款岂不都打了水漂，报警都不一定能追的回来。

老四刚开始听着还挺不开心，但心态稍微平静些，老四觉得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老四想到自己曾经借钱的事情，到期了还不上，那就先还一部分，再多付些利息。嗯，反过来也说得通。于是老四就提出分期付款，先付一部分，等完工了再付一部分，等房本办下来，再付剩余的小部分。而且合同上明确了一个约定交付日期，如果超过此日期仍为交付房屋，那么就以天为单位支付房屋总价一定比例的违约赔偿。结果此方法一出，入冬前，老四的别墅就都售罄了。

这个冬天，赚得盆满钵满的老四，没有安稳地在家猫冬，他似乎没有感受到钱带来的满足感，反倒是觉得钱跟时间都不够用。所以整个冬天，他都穿梭于各种饭局、咨询公司、律师事务所、各种部门、银行、歌厅、茶楼……，

老四的桑塔纳的车轮似乎一直在转，从未停歇。转着转着，车标也变了模样，老四也从主驾驶挪到了后排座，家里墙上的日历也换了三本，季节也悄悄地来到了的夏天。

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老四的事业可谓蒸蒸日上，公司里的人员也扩充了，陆续地招了资料员、会计、销售、秘书、工程管理人员等等。公司的业务也丰富起来，不仅盖别墅、修路，还盖了几栋五六层的楼房，又拓展了修桥的业务。地理版图也逐渐扩大，最近还在跨乡竞标买地。由于人员的扩充，流程资料等也变得更加地规范。

宫师傅、陆大道、潘蛮等人也都纷纷地开起了公司，当上了小老板，均以公司的名义承接老四的工程。就连刘老师的大女儿莉莉也辞掉了学校美术老师的工作，成立了工作室，承接各种建筑设计业务，同时还与人合伙开了个设计院，专门给楼房画结构图建筑图等。

乡政府也陆续地成立了许多新的部门，专门针对老四这种工程进行审批、备案、验收、检测、审查、监管等等一些列从把空地变成房子的全流程审核，有些还是从国外引进的管理方法。

很会运作的老四应付起这繁琐的各种签字盖章还是游刃有余的，不过今天老四看起来心事重重，满脸焦虑，他坐在回村的车上，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