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外,公公太监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方才皇上已然在正殿怒斥过太子殿下,这会又将人传到御书房中,一身龙袍的男人背着手,“你可知道,娶姗儿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儿臣明白。”卞墨跪在书案前,俯身道。
“你不明白!”
皇上忽然怒斥,“滇南王手上还有先帝给他的三万兵马,又一直盘踞在自己的封地中,朕都拿他没办法,此番他愿主动将兵权交出,已是万分难得,你还敢拒绝!你拿什么拒绝?”
“区区三万兵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父皇这么着急,便是为了那西域战事吧。”
一语道破心中事,皇上停住步子,语气放缓,“西域战事吃急,这一战不得不打,如今朝廷兵力不足,只差了那滇南王的三万,且珊儿又一直钟意于你,你就娶了她,若是不喜欢,往后再纳其他妾室也不是问题。”
“我朝兵马数量上虽不及西域,但胜在马草肥沃,兵强马壮,七万足矣。”
“你!”
……
盘踞着蟠龙的黄烛燃到了底部,化在灯盘上的蜡脂又凝了回去。
皇上坐在书案后,闭眸沉思,片刻后终于出声:“你可想清楚了?”
“是。”
“为了一个女子,值得吗?”
跪得笔挺的男人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盯向上座之人,“我听闻父皇还未登基之前,也曾为了母后于群臣对抗,不过几十年光景,父皇也成了会这么问我的人了。”
那闭眸沉思的人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骤然睁开了眼,目色浑浊,五官仿佛瞬间苍老。他摆了摆手,卞墨退下。
他缓缓走到铜镜前,镜子里的男人神色精明,双眼里藏着无尽的算计,可岁月还是在他脸上添了许多皱纹褶子,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早已在宫墙之中磨灭。
他又想起年轻时,他护着那柔弱的姑娘,与一群大义凛然的大臣对峙的场面。转眼间,那姑娘也不复年轻,干净纯粹的眼眸也在一层层失望中彻底没了光彩。
他凝望半晌,轻叹了口气。
*
车轱辘碾在白玉砖铺就的宫道上,发出不大的声响,决婉如安静倚在马车中,没有作声,思绪混乱。
对面有另一马车驶来,她们便靠右侧让了道,却见那马车在她们面前停下,堪堪挡住了去路。
决婉如正不解,便听到对面马车旁一丫鬟走来,“小姐,我们郡主邀您下车一叙。”
姗平郡主?
她皱眉,这么晚了,有什么话不能等明日说吗,想着便是为方才卞墨说的话而来吧。便不打算下马车,正要叫小圆驳了她,又听见那丫鬟轻笑一声,“小姐还是下来吧,您的身份还是不能忤逆郡主的。”
决婉如微微挑眉,来者不善。
待她下了车,那郡主却仍在马车里。她等候了许久,姗平郡主终于从侧窗探出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太子哥哥这般优秀,自是引得无数姑娘倾心,无妨,来日你还是我的婉如妹妹。”
说完,未等她反应,便敛了车帘,起驾离开。
决婉如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架势,好一记下马威。
马车继续前进,她的心绪却不如方才平静了。方才郡主一席话还颇有当家主母的意味,摆明了就是在告诉她,她纵使去了也是为侧室的份。
“呸!”
决婉如越想越气,麻烦她搞清楚,明明是她那太子哥哥自己莫名其妙说要娶她的。
……
待马车驶回祁府,府中之人早已知悉了宫中之事,当下个个都侯在府门前等着她,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问题想问,可见她面色忧郁地从马车上下来,便知道她定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姨母心疼地送她回屋去了。沈峻皱眉,与祁以甚对视相望。
待决婉如神色恍惚地回到院中,一眼望见了那秋千架子上的花蝴蝶,她轻咳了声,花蝴蝶迎来。
“恭喜表妹,成为将来的太子妃。”
决婉如皱眉,“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不是知道了,是猜到了。”
“猜到?”
祁行狡黠地眨了眨眼,故作神秘,进屋坐下。
决婉如迎了上去,祁行来得正好,她正有些困惑想问问。
“这殿下排行第七,为何皇上会立他为太子?照理说,太子不该是最年长的皇子吗?”她今日进宫,殿中年纪更长的皇子可不少。
祁行摇了摇扇子,娓娓道来。
卞墨排行第七,虽不是长子,却是最符合皇上喜好的皇子,七岁能作诗,十岁能与学者辩论,十三岁又打败了朝中威名远扬的大将军,深受皇上器重,便立了他为太子。但这事终究是不合规矩,朝中不少臣子至今还拿这事做文章。
决婉如砸吧嘴,不愧是拿了男主剧本的男人。
“我的表妹啊,你又是如何想的?”
“我?想什么?”决婉如一时没反应过来。祁行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脑袋,翩然离去。
草草洗漱后,她就上床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心中思绪混乱,全是卞墨浑厚的声音,他突然这么说,究竟是出于什么目地?
真喜欢她?
不应当啊,卞墨不是最看不惯她吗?
是夜,卞墨迟迟回了东宫,子卢附耳低语,他微微变了脸色,眸中寒光顿现。
翌日天未亮,卞墨就来了。
因为昨日那事的缘故,祁二娘只客气打了个招呼,便不愿再摆什么表情。去寻了祁以甚,他更是脸色冷峻。
“祁先生,借一步说话。”
两人进了书房谈话,一进就是两个时辰。卞墨推门出来时,后头的老者脸上已不见早时冷峻。
“先生,那我去看看婉如。”卞墨恭声,祁以甚没有作答,默许了。
待他走开,祁二娘不解地奔了上来。
“父亲与殿下说了什么,为何瞧着像被说服了?”
*
丫鬟侍女端盆递水,片刻后,窈窕人影一脸倦容走了出来。
“太太太子殿下!”
决婉如一夜无眠的困倦瞬间被吓没了,修长身影笔直地立在院中,这俊颜便是她的昨夜梦魇!
“过来。”卞墨嘴角上扬,朝她招了招手。
决婉如不太情愿地慢慢挪了上前。
昨夜那事来得太过突然,又是不清不楚的,再加之昨晚姗平郡主的一席话,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卞墨长指挑起她的下颚细细端详,杏眸下略有些发青,想是昨晚一夜没睡着。决婉如怔怔地望着上方凑得极近的俊颜,呼吸莫名有些急促,恍惚间,脑门上遭了一记叩。
“发什么呆,醒醒。”
决婉如捂着额头,“殿下怎么来了?”
卞墨牵过她的手腕。
“带你走走。”
小圆着急追了上来,却被卞墨止住,“你们家小姐交给本王很安全,你便不要跟了。”
卞墨是常年习武之人,手劲极大,当下握着她的手腕完全挣脱不得。从她的院子往外头走,一路上的小厮丫鬟竟都低低着脑袋没有阻拦。
决婉如痛心,这是仗势欺人!
长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对俊男靓女走过,引起了人们侧目。
决婉如稍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提醒,“殿下,在外头呢,握着不合适……”
“你的意思是,在家里可以握?”
决婉如面色微红,什么人啊!
卞墨暗笑一声,却是松开了她的手,“刚起来,还没吃吧?”
决婉如狐疑扭头,这人今日怎么格外温柔?
侧眼瞥见街旁有卖葱油饼的,她兴奋奔了过去:“老板,拿一份葱油饼。”
“好叻姑娘,三文钱。”
决婉如摸了摸腰间,神色一僵,完了平日里钱袋都是放在小圆那里的。正尴尬间,旁边忽有一手臂伸了过来,手里捻着一块碎银,决婉如拉住他的胳膊,“算了吧,在大街上吃也不太好……”
“无碍。”他轻笑一声,把碎银抛向那老板,反手又握住了她的手。那老板包好葱油饼抬头,便看见了这低着头红着脸的姑娘和两人紧握着的手,了然一笑,“二位走好。”
卞墨拉着决婉如走到旁边巷子口,把手中葱油饼递给她,“这儿没人,在这里吃吧。”
“啊?”决婉如怔怔地望着他没有动作,不太敢相信眼前这人是卞墨。
“快吃。”东西往她手中一塞,卞墨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宽大的背影恰好挡住了巷口之外的视线。
决婉如握着那葱油饼,鼻头一酸,自来了这世界,人人都盯着她要做个行为得体的小姐,稍有不慎小圆就会提醒她,虽是为她好,可约束久了,心中总是烦闷的。
卞墨耳尖,听到了身后低低的啜泣声,扭头便看见这姑娘两眼泪汪汪地啃着饼。又心疼又好笑,捻着衣角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眼角泪滴,“不过吃个饼,哭什么?”
决婉如吸了吸鼻子,“殿下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
“本王。”
卞墨难得地把话卡在了嘴里,本就打算今日和她坦白心思的,却是没有料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说。他犹豫了片刻,拉过决婉如的手直往外走,“随本王去个地方。”
“哪儿啊?”
卞墨拉着她的手倘然穿过街巷,丝毫不惧周围人的视线。走了两步便拐到了茶韵楼门前,他在茶韵楼之外停下步子,扭头吩咐:“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他就走了进去,决婉如站在楼前的大树下等他,神情有些茫然,往日所见太子殿下,不是冷着脸,就是训斥她,今日怎突然这么温柔了?
“婉如妹妹。”
身后一道惊讶的声音传来,决婉如回头一看,竟是吴棱。
“吴公子,好巧。”
“妹妹身子可好了,听闻前几日妹妹还去了郡主的及笄礼,身子应是没事了吧?”
“谢吴公子关心,婉如身子已然好多了。”决婉如轻笑。
“那就好。”吴棱握拳,神色有些局促,支支吾吾地开口,“听、听闻太子殿下要娶你为妻,这事可是真的?”
茶楼西侧牵着马匹走出的人忽然脚步一顿。
决婉如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事太过突然,她也不知卞墨究竟是何意,于是撇嘴不言。
吴棱见状,便觉唐突了,若是真的,那赐婚的圣旨早便传来了,也无需猜测。当下舒了一口气。耳畔忽有马蹄声,黑色锦袍的男人骤然勒马,马蹄在他跟前高高扬起,吓得他连连退后了两步。
马上的男人冷然盯着他:“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