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澄大抵都知道了，李晓东想要装修一个复古风的中式家居。对于要求和预算，李晓东说地板家具他可以自己来做，再是一部分细节要求，柳澄一一记下。剩下的工作便是去毛坯房看看了，就可以回家设计了。柳澄临走前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尊令他不舒服的人偶，这人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精致的服饰因为陈旧已经有些发黄，雪白细长的四肢上出现了裂痕正绑着白色的绷带，繁琐的发型有些凌乱，一张精致妆容的脸上也布满了裂痕，最让柳澄难受的是，她没有眼睛。陈旧的枷锁上有的螺丝已经生锈，整尊人偶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摆在那里。

柳澄站在她的面前，仿佛闻到了血的味道，他捂着鼻子眉头紧皱。

恍惚间，柳澄感觉到眼前的人偶又将他拉入了幻像之中，柳澄伸出手忍不住想去触碰它。胡韬感觉到不对劲，急忙替代柳澄的意识，将柳澄围绕身边蠢蠢欲动的黑气驱散。

果然只是藏得深吗？胡韬心想。

“柳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李晓东疑惑地看着他，心里已经有些顾虑。

“啊，无事，只是对这尊人偶有些好奇。”胡韬模仿着柳澄的语气，目不转睛地盯向这尊让自己感觉不太对劲的人偶。

“噢，没什么，如果柳先生无事的话，那我们就明天见吧。”李晓东脸色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里充斥着敌意，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甲方已经下达了逐客令，他自然你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暗中留下一个印记，便离开了。

看道柳澄下楼开车离开后，李晓东关上灯，瞪着眼气愤地将那木偶摔在地上，他看着那尊木偶的眼神如同看着自己的世仇一般。外面又闪起一道闪电，将房间照的透亮，其余人偶的眼睛反射着窗外的微光，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显得格外诡异。

李晓东跪在地上，举起拳头砸在木偶的身上，脸上。自己的手砸破了皮他也没管，仿佛自己没有痛觉一般。而那绷带下的人偶，原本就有些裂痕的脸颊又裂开一条竖缝，人偶的面皮脱落了一块，这仿佛是人偶少女的眼泪。李晓东满怀恨意地抓住她的身子，恨不得将这个人偶捏得粉碎。不过一会儿，他又将人偶拾起，眼神变得温柔起来，爱抚着她的脸颊，拿起梳子帮她整理头发，又紧紧将人偶抱在怀里低声抽泣。大雨一直下着，耳边传来闷雷的声响。李晓东停止抽泣，站起身将木偶放回原处。他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痴呆地望着因为潮湿布满水痕，墙皮有些脱落的天花板。窗外依旧雷雨交加，不远的天边，又迎来了夜色。

胸口传来一阵疼痛感，他捂着嘴咳嗽不止，他看向自己的手掌，血。又是这样，李晓东苦笑起来，他好累，等忙完这一阵子，自己应该也可以解脱了吧。

“你觉得什么情况？”胡韬趴在柳澄身上，手搭着他的肩膀。

”你别闹。“柳澄一个激灵将胡韬推开，虽然二人已经回到家里了，但那人偶的样子太过诡异，柳澄一路上脑海里都在回忆那尊人偶的画面。

”怕什么，本仙又不会吃了你。“胡韬做到一边，一只脚撑在沙发上，”你可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柳澄回过头看着他：“什么？“

胡韬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斜着眼看向柳澄低声道：”那个人偶是活的。“

蒲玖涛此时做完了饭，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他俩正在交谈：”你们在说什么呀？“

柳澄站起身走到餐桌前：“没什么，剩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话说，你画完设计图了？”

“害，别提了，心在想起来我头都大。”蒲玖涛扶额，满脸写着生无可恋，重重的谈论一口气，“今天不那么大的雷吗……”

柳澄猜到了什么，又好笑又心疼地看着他：“那个雷打下来让你电脑蓝屏了？”

蒲玖涛低下头欲言又止，趴在餐桌上抠脑袋抓狂：“啊！那是我画了一个下午的东西！”

柳澄叹了口气，安慰性地拍拍蒲玖涛的肩膀，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牛奶，朝蒲玖涛挑眉一笑：“这个教训告诉我们，边画边保存是个好习惯。”

“你就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吗？在这里幸灾乐祸。”蒲玖涛一掌拍向柳澄，满脸写着嫌弃。

“我在大三就养成边画边保存的好习惯了，”柳澄对着他露出得意的微笑，“所以，我就算丢失的也不会丢失太多，嘿嘿嘿。”

“啊！”蒲玖涛趴在桌上抓狂，“行了！别刺激我了！吃你的饭去！”

夜幕降临，雨也渐停。胡韬独自坐在阳台上，他看到了李晓东的命运，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蒲玖涛在书房里赶工，他很崩溃，但是事情已经成定局了，只能重画，他将杯子里的速溶咖啡饮尽，大吼一句：“我跟你拼了！”

柳澄换上了宽松的浴袍，光着脚倚靠在阳台边：“我们聊聊吧。”

“你想聊什么？”胡韬转过身看着他。窗户没有关上，晚风吹进来，卷起胡韬的长发和衣带。

柳澄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看着胡韬：“刚刚，我有感觉到那尊人偶的存在了。”

“你仔细说说？”胡韬扑到柳澄身边，抓着柳澄肩膀的手有些用力，这让柳澄有些吃痛，他眉头微颦，“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

柳澄扶上胡韬的手：“你太用力了。”

见胡韬松开手，柳澄长叹一口气：“也没有什么，就是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和人偶样貌相似的女人。”

胡韬站起身，将阳台的窗户和落地窗关上反锁。迅速地在书房贴上符箓，随之张开一道结界，这样蒲玖涛就不用担心了，对方的目标不是他，也可以保证他的安全，也能防止他听到动静出来捣乱。胡韬拉着柳澄进了卧房。胡韬关上房门，手里拿着扇子，捏着字诀，将扇子上抛，整个房间笼罩在了黑色的结界当中。

柳澄问道：“这次怎么……”

“嘘。”胡韬手指点在柳澄的唇珠上，“别出声。”

柳澄下意识环顾四周，果不其然，在没拉窗帘的卧室内，柳澄看到了一张女人幽怨的脸。

他被吓到了。柳澄看到她的脸上尽显着悲哀和愁苦，但是四肢动作有些僵硬，仿佛，就是一尊木偶！

砰，砰，砰。

她正拿脑袋撞击着玻璃窗。胡韬回过头看向柳澄，向他露出魅惑的笑。尽管这笑容让柳澄有些毛骨悚然，他还是点头应允。胡韬很快地附身上去，接触了结界，打开窗，探出头看到女鬼就在自己头顶，倒立着看着自己。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就在这对视的几秒，一滴水滴落在他的脸上，胡韬看到这个女鬼哭了。嘴一张一合的样子，看她的嘴型，胡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要解脱。

胡韬打了个响指，扇子落到自己手中，他警惕地看着女鬼，刚下过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味，不知道这腥味时人血的腥味，还是江风吹过带来的鱼腥味。

胡韬皱起眉头，无奈地谈论口气，提起元气，柳澄的脸上浮现起属于他的妖纹，瞳孔中刻印的狐火纹时力量的象征。他一脚蹬出窗外，一手拽着女鬼的胳膊，一手拿着扇子遮住半张脸，向天台而去，步步落下桃花瓣。胡韬轻巧落地，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女鬼。在月色下，他好像看到了类似丝线的东西，拴住了女鬼的四肢，控制着她运动，动作看上去是那样的不流畅，有些动作甚至是那样的扭曲。唯一那嘴一张一合，一直重复着一句话:“让我解脱，救救我。“

胡韬厌恶面前这尊傀儡，遮住半张脸的折扇就没有移开过。这时刮起的一阵风，又带着那令人作呕的腥味，呼啸而过，传来阵阵哀怨的悲鸣声。女鬼扭动着僵硬的身体冲上前想要了胡韬的命，胡韬轻松躲开，拿着折扇向她的后颈敲去。

“磅。”自己这扇子是玄铁打造的，打在硬物上才可能阿初这样的声音。胡韬确定了，自己眼前的着实是一尊活的人偶。

“你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胡韬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下。他打开折扇，在朦胧的月色下起舞，人偶又向他攻击过来，她没有痛觉，猛如潮水的攻击向胡韬袭来。胡韬一一躲过，论根基，论术法，都相差了太大一截。

胡韬冷笑着，站在台阶上蔑视着她：“作为一块木头，居然妄想挑战火的权威吗？”

说罢从包里掏出一张符贴在折扇上，折扇周身燃烧起熊熊烈焰。那木偶被淋湿过，先给他烤干！胡韬冲上前和人偶肉搏，人偶看出来了他的目的是将自己焚烧，迅速向远方逃离。

“哼，逃得掉吗？”胡韬冷哼一声，甩出一张符，“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残破的人偶被束缚住，无法动弹，胡韬站在她的面前，抚摸到了几根丝线，朝她露出冰冷的表情：“你的愚昧无知，会让自己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蹲下来拧着人偶的脑袋，让人偶看着自己，他注视着她那空洞无神的眼睛：“求人帮忙就这个态度？真是可笑的诚意。”

胡韬捏着这几根丝线，冷冷一笑，将丝线烧断。他解开对这尊人偶的束缚：“你若是真心求助，就明日再来。”

人偶顿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化作了一缕青烟。

而在李晓东的家里，他开着昏暗的灯，静静地抚摸着自己雕刻的每一个人偶。他看着他们，时而会心一笑，时而哀伤。这些人偶的故事他都看到过，他为他们的故事欢笑，也为他们的故事哭泣。

“咳咳咳。”他捂着胸口咳嗽，他失去了力气，跪在地上。看着手上的血，李晓东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洗手池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样子太苍老了，若不是自己没有白发，看上去就像是天命之年的人。长期咳嗽让自己夜不能寐造成的黑眼圈是那样明显，嘴唇发乌。整个人都呈现着不健康的样子。他回过头，拿起那残破的人偶，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脸颊。他丝毫不在意这尊木偶身上的灰尘，也不介意她身上的斑驳和伤痕，眼神极其温柔，那样子如同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

“洁洁，这边安顿好，我便去找你。”说罢，胸口又传来一阵剧痛，呼吸变得困难，他趴在地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两个月前，李晓东被诊断出来肺癌晚期，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自己又是个孤儿，现下和自己最亲近的活人，只有自己的徒弟了，可惜啦，自己没能等到看见徒弟成名的那天。他没有把病情告诉任何人，他想建一个纪念馆，安放他的作品，他不需要坟墓埋葬自己，他想的是给自己的人偶修建一座坟墓，一座清晨的阳光能照进来的坟墓。

而他口中的洁洁，则是他一生的挚爱。可惜她死了，被车撞死了。

正当李晓东陷入回忆之际，一阵叩门声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谁呀？这么晚了。”李晓东强打起精神，缓缓地走到门边。

外面传来少年稚气的声音：“师父，是我啊，张佳玮。”

“这么晚了，你过来干嘛？”李晓东打开门，看到张佳玮拎着一大包新鲜蔬菜和一提牛奶。

“师父你还说呢，我六点钟给你打了电话想告诉你我终于接到剧院的订单了。”张佳玮开心地说，又有些失落，“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但是你一直不接电话。”

李晓东想说什么，低头笑笑，遂不作声。

张佳玮闯进门，将菜和牛奶放在茶几上：“师父，你最近在忙什么呢？人都比之前瘦了不少了，遮瑕如果生病了可不行啊。”

“没，给孩子们物色了一间房子，”李晓东苦笑着，“这师父的东西啊，将来，都是你的。”

“我不要师父的东西，”张佳玮站起身，“我要像师父一样当个匠人。”

“傻孩……咳咳咳……”话还没说完，李晓东又一次咳嗽起来。

“师父你感冒了？”张佳玮担忧地过来扶他。

“别过来！”李晓东呵斥道，见张佳玮愣在原地，他改口道，“我怕把感冒传染给你了。”

张佳玮将蔬菜放进冰箱：“那我这次可算来对了，师父你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

李晓东欣慰地笑笑：“呵呵，你长大了。”

张佳玮看李晓东憔悴的样子叹了口气：“唉，如果师娘……”

“啪嗒”李晓东手中的玻璃杯摔在地上，他红着眼呵斥着张佳玮：“别提那个名字！”

说罢，他又不止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