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丹是异兽的内丹,生来就有的东西,也可以说妖丹。”
白泽倚在窗沿解释道。
“你不是……”神仙么?
“远古之初始生异兽,不分神魔,若粗略的讲为妖也并无不可。”
见她抬起头,面上似乎还有些茫然,不由又说道:
“其实妖仙哪有多么分明的界限,青丘狐族,四海龙族,鹿野鸟族,包括我,也是拜升仙班。”
南宫初若听着,不由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方才那浅金色的光就是他内丹发出的罢,自己将内丹剥离的痛苦,他就这样一个人忍着。
“你怎么办?”
喃喃自语一般说道,她声音实在很小,白泽没有听清,不等他询问南宫初若已然又说了一遍,
“内丹给了我,你怎么办?”
白泽离开窗沿,缓步走近她回答道:
“你是凡身,我的内丹你融合不了的。若你实在介意,可以当作是暂为我保管。”
虽这样说确然可以减少几分她的愧疚,可南宫初若还是担忧地问道:
“你的伤……?”
白泽坐到桌前,
“元丹反噬会折腾上一阵子,有月仙给的丹药,倒也不会太难耐。”
方才分明难受成那样。
南宫初若没有说出口,她心中更加急于大婚之事,待这人搬回长歌宫,若有不适定然不能瞒过她。
当下也不再多说,起身让出床榻,绕到他身后将外袍摘下,一边放回衣架一边对他道:
“既然不适便早些歇息,我不多叨扰了。”
她背对着白泽,听到对方应下,便迈步走出殿门,没有再回头看他,她怕自己忍不住想去抱住他,忍不住自己的一颗心就此沉沦。
白泽看着关闭的殿门,眸光有些复杂,半响起身到床榻上盘坐,再次睁眼已经是天亮了。
殿门被敲响,传来的却不是南宫初若的声音,侍女低声询问,
“帝君,您醒了么?”
似乎怕将他惊动,声音压的很低,若是睡着大概是听不到的。
白泽放下盘坐了一宿的腿,手中法力也收起,略显疲惫的声音回答,
“何事?”
“回帝君,陛下派了御撵接您回长歌宫。”
“……知道了。”
那侍女又问道:
“帝君可要梳洗?”
白泽抬手揉捏额角,
“好。”
待外面的人离开,白泽才叹息一声。几十万年中,昨夜应是他在人前最丢脸的一次。虽然心中隐隐泛着的烦乱不知究竟为何而起,但南宫初若现下让他回长歌宫,多半是昨夜吓到她了。也罢,便随了她心意。
白泽只吩咐了宫人将他殿中的书搬过去,自己却是乘上御撵去了南宫皓处。
他在天界是从不需要坐这种代步工具的,身在凡间也只有入乡随俗。
轻微的摇晃的之中他仍在思索,自己究竟为何没有直接回长歌宫,这种近乎逃避的做法他从没有过。纷乱理不出个思绪,步撵已在润园宫前停下。
白泽迈下后吩咐道:
“不必等在此处,你们先行回陛下身边听候差遣便可。”
“是。”
……
九重之上
赑屃挥开眼前的水镜,笑的意味深长。
“你一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定是又揣了坏水。”
浑厚的声音冷不防在殿中响起,赑屃听了来人的话,倒不急着反驳,一手撑头懒懒地看着他,
“你何时舍得动动老腿,来我水婺宫了?”
来人是乐重尊神囚牛,赑屃的大哥。
听了他的话哼一声说道:
“你又用远水镜看谁了?”
“看我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白泽神君,在凡间滋润的很呢。”
囚牛倒是起了几分好奇,挑了眉走过去坐下,饶有兴致地问他道:
“白泽如今是何情形?”
赑屃给他倒上茶,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他,
“元丹都送人了,我们寡情的‘第一神’要开窍了。”
囚牛对于他说的话,只听到了元丹两个字,大惊之下一拍案几,
“元丹?!他将元丹剥了?”
他的声音本就浑厚,现下拔高了声音更是震耳,兀自皱眉瞪眼地念叨,
“元丹何其重要的东西,他就剥了送人了?荒唐!这白泽在天界不是这样鲁莽的性子,怎的到凡间……莫非是被什么宵小算计了?或者被什么人蛊惑了?”
见他深思熟虑后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口中尚说着自己的猜测。不由扯着嘴角抽了抽,借喝茶的工夫瞥他一眼,
“总算知道你为何没个女神仙爱慕了,简直是对牛弹琴。”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喝茶的动作一顿,口中那点茶水也卡在喉咙那不上不下,偷眼去看他大哥脸色。
果然……
囚牛阴冷着一张脸眯眼盯着他,
“你说,什么?”
赑屃咕咚咽下喉咙里的茶水,连声认错道:
“大哥,大,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那个对牛弹琴不是你这个牛。不是,我不是说你是牛。不是,你是牛,但你更是神仙!”
“……我错了。”
赑屃前言不搭后语一通解释,他大哥的脸色只是更黑了,最后无奈只得闭嘴,以免多说多错。
他大哥囚牛性子沉闷,喜欢乐理,犹好古琴,一般没有人能惹怒他,除了四个字,而他方才顺嘴就给说出来了,心里一个劲地扇自己耳巴子。
天界人尽皆知,乐重尊神之所以好古琴,就是因为封神前被一只貔貅嘲讽木马呆板,真是对牛弹琴,才仿佛要证明自己般闭门苦练,终成高山流水登峰造极之技,天上天下无人能及。
“哼!”
囚牛冷哼一声起身甩袖便走,到殿门处时侧目说了一句,
“我宫中一只灵龟寻不见了,想来你与他一脉相连,许是能寻到。”
赑屃嘴角抽了抽,眼角也抽了抽,看着背对他的人磨牙,面上毕恭毕敬地起身,心里却是只没把玉案给掀了!
一脉相连?你这头牛才和我一脉相连,你这是要将老龙从羽化河中气出来啊!
……
“手端平,不可洒!”
白泽坐在树荫下,好整以暇地对烈日之下一手提了一只水桶,满头大汗的人说道。
南宫皓手臂酸软却被迫硬是抬着,他能感觉到手臂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肌肉更是打颤。脸上的汗不要钱似的淌下,吃进嘴里都是咸涩。
“师傅……”
艰难地撑着手臂不至于让它随着自己强烈的欲望落下,声音都是憋了口气硬从胸腹中挤出来的。话方出口,白泽便严厉地打断,
“不要说话,气散开则力不聚,若练不好你便再加半个时辰。”
南宫皓连忙将话咽了下去,用所有的意志力来保证自己的手臂抬起。白泽的声音响起,
“你的招式虽已熟悉,对剑的控制却没有进展,离手剑总是脱手,就是臂力太弱。此法虽磨人,却可见成效。”
南宫皓大气不敢出,挣扎着点头以示自己明白。
白泽点点头继续说道:
“马步扎稳,将气运于手臂,行于手腕,再提。”
之前闭门苦练白泽授于自己的真气之法,已有一股浑然不凡的内里在丹田之中,所以他练剑时总是事倍功半。听了白泽所言他将真气游走于臂腕之上,再一使力,本酸胀的肌肉竟然得以缓解,提着的水桶似乎轻了不少。
见他面色上的欣喜,白泽点头解释道:
“这便是我让你时刻运游真气的原因,气时游走,在用时顷刻便能汇聚于所需之处。发力之点,便是真气需要汇聚之点。”
“卸下真气继续提着,一柱香后便让你休息。若是放下了,就再加半个时辰!”
“是……!”
烈日炎炎,南宫皓不知道他是如何撑着没有昏过去了事,似乎他隐隐觉得若自己以这样的方式逃避训练,白泽定然会不认他这个徒弟。
师傅是他自己选的,晕也要练完再晕!
只是……他还是觉得今日师傅情绪似乎……不怎么明朗。
白泽虽正襟危坐,但一指点完南宫皓就总盯着一个随意的地方出神。眸子低垂,唇抿成一条缝,周身一股子冷漠的气场。
“放了罢。”
总算等到白泽开口说这句话,南宫皓哆嗦着手将水桶放下,还未说什么,便听远处宫人齐声行礼,
“恭迎陛下。”
抬眼便见五姐穿着朝服就走了进来,似乎……面色也不怎么明朗。
南宫皓迟疑地开口,
“五姐你来了。”
南宫初若瞥一眼没有看她的人,对上她六弟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脸色皱眉道:
“你又拉他教你?”
“不是……”
“不是告诉过你他身上有伤,怎的还是这样不听话?”
“师傅……”
“既然这样想学,我便同你二哥说了,让你去军营里历练,也好让二哥好生教你。”
“我……臣弟……”
“你先下去罢。”
南宫皓委屈的八月飞雪,心道不是师傅自己大清早地过来了么?提了一早上的水桶不说,见他师傅似乎有心事,方要给他解个闷,五姐也一脸不爽地过来,还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还要送他去军营?!
虽然不知他今日为何如此不招人待见,却也不敢触她五姐的怒气,只得乖巧点头退了下去。
转身前还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开口的白泽一眼,心下揣测莫非这两人闹了嫌隙?不由为他师傅担忧,天子身侧总是难了些,五姐不会欺负师傅罢?
这样想着却只能退下,竖着耳朵听也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直到走远了才真正放弃,活动自己无力发抖的手臂去了。
“你为何不回长歌宫?”
南宫初若看着就是不看她的人,平淡地开口。
白泽目不斜视,盯着地上青青草尖仿佛能看出朵花来。
“我答应了阿皓教他习武,一会儿便会去。”
南宫初若努力盯着他的侧脸,她一夜无眠,还是忍不住派人去将他迎回宫。即便是违背之前说的话,也比一直担忧这人伤处要好。
早朝前不见他回宫,惴惴不安担忧他会不会拒绝,直到上完早朝却只见侍卫将书搬回来,御撵也是空的,说帝君去了六皇子处。
她也不知生的哪口气就匆匆来了这里,看到白泽一眼不看自己时,那股气就直直蹿了上来,对着南宫皓就发泄了个痛快。
可这人即便与她独处也不看她,像置气一般,她反而委屈起来,杏目里泛上一股水汽,声音都有些发颤,
“白泽神君若是怨我自作主张派人接你回长歌宫,违背之前所言惹你不喜,大可以仍在月坞宫住着,只是……不要不理会我……”
倏然抬头,果然见她眼眶通红,眸中水汽弥漫,一副受伤的小兽模样。
加之他坐她站,对方又是这等姿态,连白泽自己都觉得是他欺负了人家。
行动间有几分不自在地站起身,僵硬地抬手,在触到她眼睛前蓦地顿了顿,还是将她恰巧落下来的眼泪拂去。在对方惊诧地瞪大的眸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近乎叹息般解释道:
“我不懂男女之情,只是几十万年里从未被人看了丑态,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并非生你的气,也不是要躲避着你。”
“……抱歉。”
听他低声吐出这两个字,和他摸到自己发上的手,南宫初若竟不知是委屈多一些,还是羞涩多一些,纠结兜转间,竟是笑了出来。
“你这丫头怎得喜怒无常。”
白泽竟也笑了笑,无奈地说她道。
南宫初若只是笑,心中甜蜜鼻间却酸涩,盯着白泽笑个不停。
“你流鼻涕了……”
白泽低沉的声音传到耳中,说的话却让她蓦地红透了脸,慌乱用手去挡,嘴里结巴地吼他道:
“不许看我!”
白泽何时让人这样命令过,却也只是摇头,从袖中取了丝帕递给她,侧目看向别处。
南宫初若勾唇而笑,接过那深蓝丝帕拭去鼻涕,闷声说道:
“可以回宫了?”
白泽转回头看她,又一次叹息道:
“若是被人看到你这样子,女帝威严哪里放?”
南宫初若瞅他一眼,主动拉上他的手,转身便走,口中犹自理直气壮地道:
“你真啰嗦!”
白泽哑然失笑,这丫头当真没有规矩,却仍随她走出宫园,坐上步撵一路去了长歌宫。
南宫初若自将白泽接回长歌宫,便一直仔细关注他的伤势。太医院取来的人参乌芝虽不及九重仙草,却也聊胜于无。白泽总算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剧烈的反噬。偶有不适,吃了月仙给的丹药倒也可以应付。
时光流水,帝后大婚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