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行帝后成婚大典,普天同庆,宴乐群臣,届时诸爱卿有家眷者皆可进宫同庆,共贺朕喜……”
南宫初若坐在高位之上,听内侍朗声宣读诏书,一双眼睛从众官身上一一扫过。
“钦此。”
随最后两个字落音,群臣皆拜,
“恭贺陛下。”
南宫初若满意地看着众人反应,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却没有看到下首站着的傅辞,低垂的眸子中不易察觉的失落与黯淡。
“帝君万安。”
长歌宫中的泠泉水榭,是白泽最经常待的地方,若是殿中无人,在园中小亭总能寻到他。
这时白泽正坐在桌前撑着头举了本书看,一个身着暗绿裙袍的女子被宫人领着站到他面前。
将视线从书上移开,看向来人的目光中是询问的意味。
“奴婢是布织局掌事萱香,特来奉上帝君大婚华服。”
白泽看向她身后侍女手中仔细托着的衣裳,对萱香点了点头说道:
“有劳了。”
萱香躬身垂首,
“帝君哪里的话,此为奴婢本分。”
说着接过木盘向前呈上,
“帝君可方便一试?若有不妥之处,奴婢定立时修改。”
白泽放下书,身后的侍女将衣裳接过。他站起身对萱香说了一句,
“随我进殿罢。”
便率先走出水榭。
萱香跟在他后面,恭敬谨慎,礼数半分不错。心下却是暗自赞叹——传言中将这位从未见过的帝君传的何等不凡,原以为众口相传总有些不可信的,如今一见竟是这般冰雪作骨的人,虽举止温和,却是客气疏离,让人只能远慕。
白泽进了内殿,她便站在外面等候,伴着外面鸟语虫鸣,想着他们帝君穿上那华服是何等模样。
若是寻常白泽是从不会让人服侍更衣的,只是这赤红华服虽精美却也繁琐非常,他实在穿不来,只有让她们帮自己穿戴。
不过盏茶工夫,婚服加身,最是高贵衬人的正红色,将他往日白衣翩然下的仙气压下去,反倒生出一种优雅的烟火态来。
此番正合了那风流倜傥之意,正要走出去,却听殿外萱香恭敬拜道:
“陛下。”
随后殿门便被轻轻敞开,穿着一身深紫朝服的南宫初若便缓缓走进来,两人视线相触的瞬间,皆是一愣。
“可还合身?”
瞬间回过神的南宫初若一边走向他一边问道。
白泽点头,
“很合身。”
说罢看向她的身上,
“你不妨也一同试过,也好做修改。”
南宫初若心中一动,让秋岚去外殿取了,便将其他人挥退,
“你们退下罢。”
“是。”
白泽将一旁的屏风拉过挡在两人之间,自己则走远两步,等秋岚为南宫初若更衣。
伸手任秋岚摆弄的南宫初若却是一阵失落——这人还真是有礼到一分不错。随即摇头,她在想些什么,莫非在期待一位冷情的神君有什么不规矩不成?
屏风拉开,同样一身红裙的女子落入白泽的视线。心中似乎有些异样,却抓不真切。
虽未配金冠,也未梳发髻,就那么素面一袭红衣,竟让他移不开眼。
他们两人衣摆到胸前的金线刺绣并非龙凤,而是南宫初若要求的一对红鸾。广袖金色祥云其上,在蜀锦之上,只觉大气磅礴,容天地之广。
不论是帝君的身份,还是两人的大婚,白泽向来当作落凡辅佐中必要的一环,他从未觉得有何特殊之处。可当他们穿了同样的婚服,南宫初若站到他眼前时,又总觉得这似乎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哪里重要却说不清。为何内心深处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他也不知道。
干咳一声他开口道:
“既然合身便同萱掌事知会一声,莫让她再等了。”
说着便向外走,却被南宫初若扬声喊住,
“慢着。”
在白泽疑惑地看过来时,她不由又打量一眼这个一身婚服的人,眼神有几分躲闪,干干地回答道:
“你先换衣裳,让秋岚去做便是。”
不由分说将他推到屏风后,转而吩咐秋岚,
“回萱掌事,尺寸无需改了,做的很好,朕定有赏。”
秋岚跟在她身边最久,一脸意会的微笑,蹲身道:
“是。”
南宫初若有一丝被看透的窘迫,看向屏风的眸子有些恍惚。直到白泽换上自己的月白衣袍出来对她说道:
“可以了。”
才走进去七手八脚地将繁琐的衣裳换下来,对已端正坐下的人道:
“两天后便是成婚大典了。”
难得白泽这次没有事不关己地轻飘飘应下,略作迟疑后才问道: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南宫初若自然地坐过去,见他为自己倒茶不禁低头一笑,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将伤养好,做我的皇后就是。”
白泽推茶盏的手一顿,抬眼看笑的狐狸一般的人,挑眉将手收了回来。
南宫初若撇嘴,自己将离她还有些远的茶盏端过去,心里暗道一声小气。
秋岚站在后面看到两人的动作不由偷笑,公主许久不曾对谁这样乖顺了。
……
两日后的皇宫,红毯铺地,十里红妆。
朝晖殿外的红毯一路自广场铺上月台,至浮雕处一边各摆一只大鼓,乐师齐聚百人之众。
朝臣已静立在侧,恭迎帝后行此盛典。
随大监朗声一喝,鼓声震响!
“迎帝后……”
“臣等恭迎陛下,恭迎帝君。”
“祝帝后永睦,愿重南永昌!”
声浪伴鼓声震耳欲聋,红毯尽头,正红华服的两人缓缓自门外走出。华盖伞,赤金旗,孔尾扇,空御撵。浩浩汤汤狭长的仪仗跟随其后,竟是让这长路显得不那么遥远。
南宫初若束了精致发髻,金冠华美,上坠流苏,直接将面容掩了大半,半露不露最是惑人,此时的她虽有帝王之气,却多几分女子仪态。白泽倒是没有多大改变,除了束发玉簪被换成了与南宫初若相配的金色发冠,就是红衣衬托的愈发出众的样貌。
两人一中间是一个圆形绣花牵红,彩线绣了两只交缠飞舞的凤凰,翱翔于蓝云之中。
白泽看到这个绣纹时不解地问她,
“这祥云为何是蓝色的?”
南宫初若回答的是,
“此为凡间之云。”
“何以见得?”
白泽又问。
“我虽不知你们神仙凌于云上看到的云彩是何颜色,可在凡间,云彩是要仰望的。湛蓝天空,有风留云,这云彩自然映上了天空的颜色。”
你既在凡间,与我行此大典,自然看到的是凡间之云。
白泽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神色,良久轻笑一声,
“凡间之云,很美。”
回忆到此,南宫初若不禁侧目去看两人手中各执一端的红绸,白泽手指修长白皙,让这颜色一映,更是冰雪为肤。她从未见过有哪个男子的手可以这样好看。
九重果然是个好地方。
白泽此时心情有些复杂,他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会对这个本为掩人耳目的盛典如任何一个仪式般冷漠走过。他不知道内心深处不同于往常的怦然跳动是怎么一回事,几十万年中,他从未有过。
看一眼群呼众喝的朝官,听着在他看来吵嚷不堪的乐音,莫非是那鼓声太过震耳,才让心跳重了?
侧目随意一瞥,却正对上不知何时看向他的人,眸光流转回望过去——
为何看我?
南宫初若勾起一个顽劣的笑来,杏目狡黠转动,低声说了一句,
“他们喊我们帝后,我是女帝,那你……便是皇后!”
她的声音压的极低,又是在嘈杂的乐音中,可以白泽耳力,一字不落地全然收入耳中。
手中红绸一紧,南宫初若行走中险些一个踉跄,稳住身形略显惊慌地看向他,却猛然见他扬眉,眼睛瞪了瞪,露出个近乎威胁的表情来,低沉的声音蓦然传入耳中,
“我是帝君,帝之夫君。”
瞳孔豁然缩紧,眸子瞪得老大,脚步就那样停了下来。
随在身后的秋岚一惊,心中焦急地道:
公主?
索性南宫初若只是停顿一下便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场合,继续迈步向前走,却再不敢看身边的白泽一眼。
直到从朝臣中走过,听他们朗声祝贺之语,她的脑中不由又浮现出那句——
我是帝君,帝之夫君……
果然震撼的场景是很容易打动人的,走在呼声乐音之中,群臣俯首而拜,瞥向与她共同走这条红毯之人时,鼻间竟然泛上了酸意。
“天地为媒,众臣为证。帝后携手,登月台!”
大监朗声而念,群臣共呼,
“望帝后相携,光盛重南!”
此时鼓声弱,乐音起。古琴音出古瑟随入,双音合鸣,琴瑟甚笃。
南宫初若就在她特意挑选的乐音中,看向白泽,向他缓缓身出了手。白泽不易察觉地瞥向弹奏之人,眸中一闪。在南宫初若伸手过来时浅笑握住,二人一同步步登阶,走上皇子分立等候的月台。
眉眼映红装,一步一思量。
人潮如海中,只望一人眸。
在那耀眼的婚服从身边走过时,傅辞心中酸涩,与她走十里红妆之人,终究不是自己。
此时月台之上,南宫辰一脸笑意,看着相携走上来的人,心中暖热,若儿总算找到了皈依,还是自己心悦之人。
在月台上站定,南宫初若朝四哥展颜一笑,又对从军营赶来与一脸兴奋的南宫皓站在一处的二哥示意。
广袖一挥,转身直面群臣。
“我南宫初若与白泽今日成婚,此后白泽乃我重南名副其实的帝君,受万人仰慕爱戴,若有不敬,罪同目中无朕!”
“吾皇万岁,帝君万安……!”
白泽与南宫初若相视一笑,至少在此刻,他们是真正的夫妻。
二人共同看向拜呼之人,齐声喊道:
“平身!”
白泽视线越过朝臣,看到相对坐弹琴瑟的两人,眸中尽是无奈。
……
几盏茶的工夫前
九重之上
“老大!”
赑屃兴冲冲推开囚牛的月桂殿殿门,朗声喊正弹琴的人。
囚牛被打断面色不悦,冷眼看他吐出一句,
“灵龟寻到了?”
赑屃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挥手驳道:
“找什么灵龟,白泽今日大婚,你不去送个贺礼?”
囚牛皱眉看他,
“白泽从未与女子生情,何来大婚?”
赑屃拍腿,心道怎的这么费劲呢,面上却是耐心地说道:
“九重没有凡尘未必没有啊!”
囚牛此时眉头皱的更深,
“凡尘飘渺,一回九重便要忘却,如此怎能当真?”
赑屃不乐意了,抱臂倚在雕栏上,
“此言差矣,凡尘于你我虽转瞬即逝,却是身在其中之人漫漫长路,白泽说过他不喜欢将凡尘所历徒然忘却。”
“再说,白泽神君冷心冷情,要看他红袍加身不知要待何时,你不想趁此机会见识一番?”
话到此处囚牛有些动摇,却仍是摇头道:
“若要贺礼唯有琴音,可无人合奏总是不全,还是罢了。”
赑屃扬眉一笑,
“怎的无人合奏?北极天上可有一个对白泽神君事事上心的大人物。”
虽然是觊觎白泽一身毛皮,可爱凑这热闹就不管他动机如何,来者不拒。
囚牛虽不确定能不能请得动那位,却是先狐疑地看他一眼,
“你去了做什么?”
白泽眸子微转看向下首浮台上捏了嗓子喊
“礼成,行祭天礼……”
的人,不由摇头叹息,哑然失笑。
这成婚之礼,牌面可真是大了。
他没有看到在台下琴瑟叠音频起间,南宫辰看向那奏琴之人时眸中的恍然。
向天祭拜,诵念祝词,清酒饮过,乃祭天礼成。
之后要做的,就是乘上仪仗队尾的御撵,接受百姓祝贺——游城面民。
锣鼓喧天,万人空巷,此时京城长街上聚集了几乎全城的百姓。
坐在安置了阳顶的御撵上,白泽同南宫初若一路走过百姓的呼拥,不时向他们招手。宫中舞姬一边轻舞,一边洒下赤红花瓣,落在地上仿佛又铺了一次红毯。
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女帝和帝君,夸赞高呼之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沿街的某间茶楼里,南宫焱挑窗看着下面景象,冷哼一声,神色阴翳地问莫笙,
“我要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静立一旁的男子恭敬应道:
“回主子,一切准备妥当,绝未有任何蛛丝马迹。”
南宫焱眼神泛着冷光,放下手道了一句,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