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48|一三六章(1 / 1)石头与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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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天边霞影将晚归的南安侯一行镀上一层金红色彩,门房小跑出来迎接主人。

南安侯下马就见幕僚奕卿也从门房出来拱手一礼南安侯看他形容轻松,不禁一笑“什么时候这样有礼数了你这一揖倒叫我心里没底。”

“属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谁有这样大的面子?”南安侯打趣以为是胡颍到了。

奕卿觑着侯爷的面容“大公子。”

南安侯浓眉一挑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奕卿笑“大公子落衙回府后就寻属下打听侯爷喜欢的吃食,吩咐厨下备了酒菜,就等侯爷回府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啊饶是南安侯也想不透这个孙子突然是怎么了?

不过既然胡安黎有心孝敬,南安侯也不会不给他这面子。

南安侯刚回屋,胡安黎就过来问安了。

南安侯换了家常衣衫正在洗脸胡安黎规矩的站在一畔。奕卿正端茶近来,给胡安黎使个眼色,胡安黎接过茶,待南安侯擦过脸后奉上。

南安侯接过茶呷一口“今天回来的早,衙门不忙?”

“军粮案开始审理,殿下身边事务不多,我有事想跟祖父请教,就早些回来了。”胡安黎不是花言巧语的性情,既然三殿下说不必特意瞒着祖父,胡安黎就照实说了。

南安侯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笑了笑,“可见是件大事。”难怪早早回来备酒备菜。

胡安黎自认为脸皮不算薄,硬是被祖父这了然一笑笑的脸颊发烫,南安侯笑出声,“你这样脸皮薄,以后在官场可不成。”

胡安黎只得硬着头皮道,“以后孙儿多锻炼。”

南安候挥挥手打发了侍女,奕卿也退下,南安侯问,“什么事?”

胡安黎上前坐在南安侯身畔椅中,侧着身子,把事情大致说了。

南安侯浓眉紧皱,良久没说话。胡安黎也并没有催促,能让如祖父这样的人物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说明了。

夕阳完全隐没地平线,霞光为暮色吞没,南安侯沧桑的面容在暗淡的光线中仿佛凝固成一个凝重的雕像,许久,南安侯低沉的嗓音响起,“那日祠堂之后,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此事。不过,帝都势力何其复杂,如果有这样的一股势力存在,不为人知的可能性有多大?”

“何况,女色之事,真正美人计奏效的,史书上寥寥可数。女人到底只在内闱,你父亲这样昏聩的,整个帝都也不多见。”南安侯又呷了口茶,润了润喉,继续道,“譬如你父亲没看中周氏,那么周家牛家便无上位之机。这件事,巧合的可能性更高。”

南安侯指点一句,“如果你想的是能谋算到侯府的阴谋家,他的手段起码不能逊色于你吧?”

“肯定远胜于我。”

“那你怎么能以妇人手段来忖度此人呢?”南安侯放下茶盏,一拍扶手,起身道,“不说这个,饿了,吃饭去。”

胡安黎还没明白祖父最后一句是何意,立刻起身跟上,“我让厨下备了几个祖父喜欢的小菜,我给祖父执壶。”

南安侯又露出那种了然的笑容,胡安黎搔搔面颊,他都觉着自己是个势利鬼了。

祖孙二人就在外间小厅用晚饭,厨下早有预备,此时一声吩咐,饭菜即至。

胡安黎恭恭敬敬的为南安侯满上一杯,自己也倒满酒,双手举起,“我敬祖父。”

南安侯端起酒盏却未饮,“总得有个敬酒的缘故。”

“敬祖父的教导,虽则我还不太明白,也知换了旁人祖父怎肯这样用心点拨。我干了,祖父随意。”

胡安黎认真说完,自己满饮一盏。

南安侯也干了此杯。

胡安黎再为南安侯斟满酒,为南安侯布菜,“祖父常年在外,以前听老家将说过祖父喜欢吃烤羊腿,先时的厨子上了年纪,现下府中当差的是他儿子,祖父看味道可还跟以前一样。”说着用弯刀切下外面烤的最酥的腿肉,放到祖父面前的瓷碟内。

“说到这烤羊腿,还有桩趣事。”南安侯夹片烤羊肉放到嘴里,酥香满口,不禁颔首,“老李家这手烤羊肉也是祖传的手艺了,说来他家祖上原是陕北人,还是当年先忠勇侯爷带回帝都的,咱们老祖宗武宁公到侯府尝到这手艺,很是喜欢,先忠勇侯爷就把那厨子送给了咱家。”

“我年轻时最爱这口,当时刚去南夷随老侯爷学带兵,南夷多鱼虾,吃羊多是炖着吃,说了让他们烤却总不是那个味儿。我写信回帝都,老太太忙打发老李头过去南夷,还没吃上烤羊腿,被老侯爷知晓我写信回家要厨子,立刻把我大骂一通,羊腿没吃上,倒挨一顿臭揍,老李头气都没喘一口就被送回来帝都。”

胡安黎忍俊不禁,眼露笑意。

“知道老侯爷退下来,我掌兵权后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这个典故胡安黎听过,没忍住笑,“召李厨子去南夷。”

南安侯哈哈大笑,“我让他们悄悄着办的,老侯爷知道后连写一个月的信专为骂我。”

“祖父和曾祖父的父子情分真好。”胡安黎由衷道。

南安侯摇头,“好什么呀。男人与男人之间,除了血缘,总还有一重较量。我是真的叫他打断过腿,那会儿恨也是真恨,想着还不如没爹的好。”

胡安黎微微色变,南安侯不以为然,端起酒盏吃一口,“这有什么,难不成有个父子之名便都父慈子孝了?”

胡安黎给祖父续酒,就听他祖父南安侯由衷感慨,“爹是个傻子跟爹是个暴徒,也不知哪个更好一些。”

胡安黎险没拿稳摔了酒壶,南安侯瞥他一眼,“看你做事比我有决断,怎么倒这样大惊小怪。”

“我如何敢跟祖父相提并论。”胡安黎心说,我充其量只是想一想,可不敢似您老人家这样直接说出来。

南安侯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待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什么都敢说了。”

“我不及祖父豁达。”

“我是干不过,不得不豁达,不豁达就得憋屈死。”南安侯说笑随意,既非往年祖孙相见时的威严,也非那日在祠堂的深沉,倒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南安侯笑笑,夹了筷子野鸡瓜齑,“老侯爷在世时,我们关系平平,他一去,即有种头上少了座压顶大山,又有种身后空荡荡的感觉。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胡安黎道,“我其实犹豫良久。一步迈出不能回头。”

胡安黎轻轻的将整盏酒饮尽,“母亲也劝我慎重。”

他自己斟着酒,烛光映在酒盏中,胡安黎一双眼睛格外清透,“今天失去的一切,可能倾我此生都再赚不回。”

“利弊权衡,在心里过了很多次。”胡安黎道,“后来,一步踏出,就像祖父说的,觉着后背都是空落落的。不过,也第一次觉着腰身是可以直起来的。”

“他能给你这么大的压力?”南安侯有些意外,他那长子其实纵不出众,勉强也算中上之姿,除了色令智昏,这些年在帝都安安稳稳,没有什么大乱子。

当然,不能跟胡安黎比,这父子俩不是同一类的智商。

这样的长子,能给长孙这种压力?

南安侯挑眉,“父子名义?”

“除了名义,还有情分。父亲可以有很多儿女,可对于儿女,只有一个生身之父。”胡安黎的神色中有太多太复杂的感情,以至于南安侯都有些看不清了,“可能有旁的长辈给过我父亲一样的教导,但他们都不是父亲。权势富贵都能靠手段本领得到,父子之情是不能的。”

“尤其对我而言,父亲一向不喜欢我,我就格外的渴慕与他的情义,他可能认为我忤逆不孝,无情无义,其实我很在意。”胡安黎重复一句,“非常在意。”

“至今我都觉着心里像缺了一块,”他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对我而言,是血缘的终身之憾。”

南安侯捏捏胡安黎瘦削的肩头,“这是他无福。”

胡安黎勉强笑了笑,何尝不是他无父子之福。

南安侯心下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想想真是蠢人有蠢福,他那蠢儿子竟养出这样的孩子!

“来来,吃酒。”南安侯举杯,胡安黎自然陪饮。

南安侯问,“现在这军粮官司,你怕要避嫌,在三殿下身边做些什么事务?”

“替殿下整理卷宗,做些文书的差事。”

“三殿下叫你问的吧?”南安侯突然转换话题,胡安黎被问个猝不及防,脸上惊愕不是作假。他点头,“殿下说祖父见多识广,还说若祖父有问,不必瞒着祖父。”

南安侯取过盘中银刀,切了些羊腿肉给胡安黎,随口道,“三殿下在天祈寺出生,后来柳娘娘过逝,陛下接他回宫。那时正赶上先睿侯大破北疆叛军,北疆王求和的使臣到了帝都,朝中关于是继续战还是言和争执不休。陛下在慈恩宫用膳,正巧三位皇子也在,陛下有意考教,问皇子们认为是战好,还是和好?”

“那时几位殿下年纪都还小吧?”

“三殿下刚到宫中,太子也不过六七岁。陛下可能就是随口一问。”

南安侯道,“太子殿下说,天下事以和为贵,听先生说北疆战事消耗极大。二殿下说不知道。三殿下回答说,这要是打架打都打赢了,就该一鼓作气,打到他再也不敢。”

南安侯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自此,三殿下就被太后养在了慈恩宫。教太子殿下的唐学士被陛下派到了三殿下身边,太子另换了先兵部尚书杨尚书做先生。”

“这些旧事,你们年轻人不一定知道,听听便罢。”

夏日晚间凉风袭过,愈发令人神清气爽,祖孙俩一道吃酒到夜深。待服侍着祖父歇下,直待回屋休息,胡安黎方想起,祖父说的,“如果你想的是能谋算到侯府的阴谋家,他的手段起码不能逊色于你吧?”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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