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仿佛被点燃一般的辛辣呛感持续不断,由此引发的剧烈咳嗽却莫名迟滞放缓甚至断断续续。
身体如同被灌了铅一样感觉异常沉重、嘴唇颤动间都像是抬起一块巨石般艰难。
伯尼目光微微转动,胡同口外那条油柏路街道上一辆蓝色皮卡正行驶而过,然而它那正对视线方向的两个轮胎转动速度却肉眼可见,慢的仿佛乌龟在爬。
不知为何,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迟缓,如同一场电影被调整了播放速度,每一帧都在缓缓推进。但当事人的思维却并没有受到影响,因此他能看清楚视线内的一切景物。
胡同外,路边榆树枝干正随风飘扬,其上落着的一只灰雀在歪头梳理着羽毛。不远处有个公园,阵阵孩童嬉闹与大人交谈声音越过几十米距离隐约可闻。一只苍蝇正巧于眼前慢慢飘过,与不远处视线平齐的一块闪烁的酒吧led牌子相映成趣。
一切都在此刻放缓变慢了无数倍,如同一辆静静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老旧牛车,对比之下显得尤其突兀,唯一正常的就只有自己的思维。
或者说,不正常的似乎正是他自己的思维运转速度。
伯尼对这种变化非常惊奇,甚至忽视了肺部与烟雾纠缠所造成的那股子同样“慢吞吞”的不适,他隐隐感觉这似乎是自己的实验有了结果,或者说盼望许久的能力终于展现出了真面目,而事实与他的猜测正相符——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莫名浮现于眼前的朦胧影像,恍恍惚惚如同用大量投影仪聚焦投射而来的一幅幅人类全身像,行走、侧卧、交流、沉思……无数个人影如同某位神秘存在正他面前展现世间的人生百态,但仔细看去,却又如同雾里看花,朦朦胧胧根本看不真切。
跟随影像出现的是一些同样听不真切的琐碎声音,隐约、细碎、如同伯尼这几天总能听到的那些窃窃私语。
不过不论是影像还是声响,在陆续浮现后同样也在陆续化作一道道彩色光线,被扭曲,被错乱,最终被吸引到伯尼身体当中,如同风暴对周围泥土尘埃植物的疯狂吞噬。
这个过程持续时间不短,而在它的持续期间,伯尼视线中原本正常的一切也跟着变得朦胧而又扭曲,如同一幅原本写实风格的画作被泼了一盆水,变成了自然天成的抽象画。又或是本来清晰分明的各色衣服在塞入滚筒洗衣机内后因滚筒运转迅速翻滚纠结在了一起——石砖墙壁、油柏街道、青葱大树、身上穿着的牛仔裤与白T恤、甚至他正飞快运转的思维本身……
这一切都非常的诡异与独特,不过表现在伯尼自身视角之外的现象却相对简单的多。
他看起来只是受不得吸烟刺激而弯腰咳嗽了几声,但在他咳嗽的同时,他身上的衣物与身体模样却迅速从下到上的开始翻涌变形——
灰色的运动鞋松垮扭动,转瞬就被“染”成了一双黑皮鞋、藏青色的带褶牛仔裤眨眼间变成了一条笔挺整齐的直筒西裤、身上的白T恤急速舒张,最终扩散成了一身整齐的白衬衣与敞怀长西服、还附带了一条宽松系在衬衣领子上的黑领带。
伯尼原本蓬松的偏分发型与俊朗中尚有一丝稚嫩的五官同样也跟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甚至他整个身体都莫名拔高了好几公分……
整个过程说来漫长,但实际上也就是那么一两秒钟,而就在这简短时间之内,伯尼已经从一个青春活力的年轻高中学生模样完全转变成了另外一个看起来老练的多的成熟男人。
在这种转变结束之后,他的感官也彻底恢复了正常。
不远处公园内孩童嬉戏的声音仍旧连绵传来,嗡嗡作响的苍蝇于眼前急速闪过,伯尼侧头怔怔看着它的背影飞来窜去继而完全没了踪影,口中的咳嗽声音也跟着不断减缓,最终只余下轻微的喘息。
皮卡车鸣笛声音与车轱辘碾压道路的响动迅速嘹亮又飞快远离,鸟儿也在梳理几下羽毛后扑腾翅膀离树而去,耳边一阵阵急促仿佛厨房计时器不断跳动的清脆声响却莫名浮现,顺着这声音低头看去,伯尼不由皱了皱眉。
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仔细看去,原本因具有远东血脉而白皙紧致的手腕皮肤眼下变得粗糙了许多,但这并非主要——更大的变化是,他此时左手腕上如同被机械改造了一般,竟然嵌入了一枚浸染着彩色光晕,看起来非常具有机械美感的暗金色表盘!
凝神看去,表盘内部的刻度并非正常手表模样,指针也足有六个之多,而在表盘深处,那些看起来极度细密的道道齿轮与配件似乎与他手腕内的血肉相连,甚至他似乎都看到了血管筋肉的存在。
随着伯尼的紧盯,这块诡异表盘内部最纤长的指针也在不断挪动着,连带着耳边也在接连响起阵阵充满节奏感的响动,但与正常钟表指针又不同的是,这根指针并非以顺时针挪动,而是不断在倒退。同时,在它倒退的过程中也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时常在倒退几下后复又前进那么几下,如此反复。
“三天六个小时零七分钟……”观察了片刻后,伯尼有所了然。
这显然是他保持目前这种变化的剩余时间,似乎很重要,但伯尼并没有观察多久,因为他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飞快靠近而来。
于是他收回了视线,因此感觉到手腕上出现一阵瘙痒,用眼角余光能够发现自己左手腕上这枚“计时器”已然被一层皮肤掩盖了住,了无痕迹,甚至皮肤下泛青的血管看起来都与正常人没什么不同了。
这让伯尼对于自己此时状态有了个更深入的了解,但没时间细想,胡同口出现的身影就让他马上收敛起了心思,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位非常熟悉的人身上。
来人穿着一袭黑色皮夹克样式的警察制服、走路时显得虎虎生风很有气势。他原本看起来似乎只是路过胡同口,但却在走过后倒退几步并侧身望了过来,仔细扫视了伯尼几眼后皱了皱眉,随即踏步走近,腰部挎着的手枪与金属皮带明晃晃的非常显眼。
“你看起来有些面熟,”来人如此质问道:“但我确信从没在温莎镇见过你。”
“需要我配合调查吗。”伯尼询问的同时摸了摸嘴角,发现之前刚吸了一口的那根烟不知不觉已经从嘴巴里消失了,于是他又替自己点了一根。
翻盖打火机清脆的响动与烟头被点燃后的细微燃烧声似乎在这一刻成为了小巷内唯二出现的声响,被反怼了一句的詹恩警长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在看到对方熟练甚至都能称得上洒脱的抽烟动作后,那眉毛皱的就紧了。
不过这里并不是禁止吸烟区,他可没理由因为自己的个人喜好而对伯尼说什么。
“我为我刚才的语气道歉,”警长声音放缓,“只是平时路过温莎镇的人可不多见,希望你能理解。”
言罢,他看起来很随意地歪头瞧了瞧伯尼身后,不自觉又皱了皱眉。这让伯尼瞬间想起来,自己没“变身”之前,好像把单肩包放在脚边来着。
不过詹恩警长好像并没发现什么异常,看了一眼后,他就正过身来将目光重新对准了伯尼,“从这往东走大约三百米就有一家很不错的旅馆,老板叫麦基,还养了只非常热情的金毛犬。如果你没有狗毛过敏并且不讨厌被狗狗拥抱的话,那么我推荐你去他那里住宿。我是说,如果你需要在我们这里过夜的话。”
伯尼知道那家旅馆,他还知道那家旅馆的老板与自己这位老爹是非常好的朋友,以及旅馆老板其实是一位退伍海军这件事,他唯一不清楚的是,那位老麦基什么时候养了一头金毛犬。
但这点无关紧要。
“我住在凯特琳娜庄园。”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事实上伯尼原本想要回答更多,但不知为什么,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多开口的兴趣,他甚至还感觉自己以前那种说话习惯除了浪费时间以外根本没什么效率可言——
凯特琳娜庄园实际上就是他前阵子过生日的那个大庄园,属于同学辛迪·凯特,而被温莎镇很多人知道的是,辛迪凯特有个超有钱的老爸,并且时常会派来一些新面孔保护他的宝贝女儿。
伯尼此时的外表气质不凡,但黑西装西裤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有种保镖的架势,詹恩警长于是有所恍然,隐含的警惕心也因此稍微松懈了许多。
“那好吧,希望你在温莎镇过得愉快。”
警长说着转身就想要离开,但紧接着他却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动作一顿,随后回过身来重新打量了几眼伯尼,脸上蓦地绽放出一道热情开朗的微笑,并朝伯尼伸出了手,“我叫詹恩,詹恩·霍琦,温莎镇副警长,平时的工作是维护镇里治安,如果你在温莎镇遇到什么麻烦,可以随时来找我。”
伯尼见此怔了片刻,随后伸出手与对方握了握。
“康斯坦丁,”他回答,“约翰·康斯坦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