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李清秋的离世给姜堰带来的打击就如他头上的白发一样明显,从那夜开始,越来越多,这两三年间竟然再也见不到一根青丝。看着姜白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现在嚷着要爹爹骑大马的可爱样子。姜堰一直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爱或者恨她。一个女孩并不能为他的传宗接代带来任何利好,更何况她的到来害死了自己心爱的妻子。但是,她却是他最后的血脉至亲,是清秋十月怀胎留给他在这世间最后的念想。
“阿白,你来。”
姜白听见爹爹的呼唤,放下了手中的小木鸟,晃晃悠悠小跑到姜堰身边,抱着爹爹的腿望着他:“爹爹,你叫我?”
“走,带你去看看你娘。”
姜白虽然还小,但也听得懂旁人的议论,她知道她的娘亲因为她而去世了,所以爹爹跟她说去看看娘,她知道是去祭奠,于是默不作声,看着爹爹眼睛点点头。
清秋葬在临安城南一处风水宝地,风景秀丽,种满了清秋生前喜欢的山茶。
前两年,姜堰怀念妻子时就独自一人拿着酒在城南墓前坐上一天,喝得大醉便在墓旁沉沉睡去,每次都是老郑派人来寻回姜堰。一来二去,姜堰身子骨也憔悴不少,家里的生意家业,也多由老郑帮忙操持。
姜堰带着女儿步行穿过临安城的大街,一路上有不少人向他们问好,姜白看着热闹的街坊感到新奇,这个摊那个店都要看看,姜堰回头瞪她一眼,她就做错事似的低着头老老实实跟着走几步。
出了临安城,离清秋的墓也不远了。正是四月里山茶花开的季节,山茶深处青石碑上的“吾妻姜李氏清秋之墓”隶书大字被风雨侵袭得有些驳杂。
“阿白,跪下。”
姜白跪在墓前,遵照父亲的指示给未见过面的母亲磕头。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不能理解父亲脸上那种落寞的神情。她抱着母亲的墓碑说到:“娘,你告诉爹爹要开心一点哦。阿白不想看爹爹这样。”
姜堰被女儿单纯的一句话击中内心:“我这三年只顾沉沦自己,哪里关心过这孩子,我这一把年纪得来的孩子竟然不知珍惜,真是枉为人父。”姜堰又想起清秋临终前的托付,自觉愧疚于姜白,他抱起女儿,痛哭流涕地说:“对不起,清秋,对不起,阿白。”
姜白伸出小手摸摸父亲的脸:“爹爹不哭,阿白以后乖乖的。”
“不是阿白的错,是爹爹不好,走,爹爹带你去玩。”
姜堰放下女儿,摆好祭奠的香烛,倒了一杯酒敬与石碑:“清秋,我定当呵护姜白一世。”举杯一饮而尽,把杯子摔碎一地,以显示他已经振作起来的决心。站在身旁的姜白想伸手去捡那碎掉的杯子,不小心就被划出伤口,血从指尖流出,滴落在地上。
“哇……”姜白大哭,父亲见女儿手指被划破,一把抱起就往城里走。
两滴血滴入土壤,顷刻间,山茶凋零,草木枯萎。枯萎之势从清秋墓前向四周扩散,姜堰察觉出异样,向四周一看,方圆目及之处竟然没有了一丝绿色,宛若深秋般苍凉。姜堰大惊失色,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如此怪异场景。他有点害怕,来不及多想,抱着女儿快步奔走,只想赶紧逃进临安城。
这一日后,临安清秋墓前,近百年没有一丝生机,北风卷地时,仿佛身处地狱。
逃进临安城的姜堰想找大夫给阿白看看,却发现女儿的手指早已经好了,没有一点伤口。痊愈的伤口没有给姜堰带来欣喜,想到城外万物凋零的场面,心里还有一丝发毛,他隐隐觉得女儿和常人家孩子有什么不同,但也无法说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带着姜白上了一趟青白山青白观。
这青白山青白观由八百年前一位道人所创,数百年来香火不断,如今观里道首张太玄也是一位修为极高的道人,据说世间万物有何诡异之事,或者人有何命途灾难,都可以上青白观求道人开解一番,不说事事顺心,但求个无病无灾不是难事。
拜了青白山的山门,姜堰背着姜白,踏着石阶,无暇顾及青白山仙境景色,一路往山中道观小跑而去。
“居士,青白山乃修行之地,居士所谓何事竟如此惊乱?”一扫地小道见姜堰背着小孩如此慌忙上山,迎上去询问到。
“小道长,可否引荐这青白观道首——致虚真人?我是临安姜家的姜堰,有要事想求得真人开解。”
“姜居士如此紧张,怕是遇到难事了,那请随我来,小道去跟师爷禀报。”
小道人将姜堰引进厅房,奉上茶水即去往师爷修行的禅房。小姜白看着观里黄白的经幡好奇,院子里转转看看,被一处蚁窝吸引去了,蹲在那里,细心观察良久。
从后院出来的是一位着素白道袍的白须道人,看着虽然苍老,但精神抖擞,面色温润,姜堰见状,起身作揖,张太玄回礼之后便向姜堰询问为何事所忧。
“阿白,快过来。”姜堰招来还在院里看蚂蚁搬家的姜白,并拿起她的手跟道人讲到:“致虚真人,你请看小女阿白的手指。”
张太玄看了看,姜堰看出他充满疑惑的表情,继续说到:“道长你现在看见小女的手指完好无损。但在半月前,我带她祭奠她母亲时,她不小心划伤了手指,可不到半个时辰,她手指伤口竟然不见了,完全没有任何印记。更可怕的是,她母亲坟前原本盛开的山茶花林,在片刻间全部枯萎死亡,没有了一丝生机,我怕是有什么妖魔作祟,连忙上这青白山来,请真人开解。”
张太玄听到这一番奇异的言论,也显得颇为惊讶,他看着姜白单纯清澈的眼眸,也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沉思的致虚真人被小姜白拉回了现实,因为她没见过这么长的白胡子,一把就抓紧扯了起来。
“放肆!”姜堰大声呵斥,小姜白赶紧放手,泪在眼眶里打转,一下子就失声大哭起来。
张太玄手一张,在空中一挥,悬空中泛起点点异光,随后便凭空显现出临安城南的景色来,张太玄一看,果然如姜堰所说一般死寂一片。
张太玄思索片刻,询问了小姜白的生辰八字,打坐在地上,打开心中的奇门内景,准备给姜白卜上一卦。可这姜白的命格内景竟然是一片黑暗,他想仔细看看这黑暗中是否有影像,就在霎时间,内景关闭,真人吐出一口鲜血,昏倒过去。
门下弟子和姜堰这下彻底失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把真人扶进禅房休息。姜堰见如此严重,也是慌了手脚,连忙说下山去请大夫。旁边道人说到:“施主莫急,我五师弟略懂医术,让他为师父看看吧。”而后来了一清瘦道人,为致虚真人把脉之后说到:“师父无碍,休息一会儿便好。”
直到三两时辰之后,张太玄才慢慢苏醒过来。醒过来的张太玄脸色苍白,无力地对姜堰说到:“我本想运用奇门之术想看看居士女儿命格,可无奈贫道修为浅薄,不可窥探其命格,反而被其所伤。”
姜堰没有想到小女对道长带来如此伤害,面露愧色,说到:“这可如何是好?”
“咳…咳……依贫道所见,令爱命格极重,足以撼动天地势能,非人间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即使吾辈开山师祖渡阳真人恐怕也束手无策。这种神鬼莫测的命格,不是守护人间的卫道者,就是毁灭世间的极恶者。不知此女给人间带来的是福报还是祸端,不如将她留在这青白山上,贫道尽力教她些修行济世之法,希望她将来可以为人间带来些好处。居士意下如何?”
姜堰也没了主意,他并不愿意将女儿留在山上当个清修的道姑,但是这几件诡谲之事的确让他心神不安。最终他想让女儿自己决定。
“阿白,你可愿意在这青白山跟道长好好修习?”
“我想跟爹爹回家。”姜白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爹爹。
姜堰不忍,辞谢了张太玄的好意,带着女儿下山回了临安城。
张太玄在徒弟的搀扶下起了床,进了后山的青白崖洞。
青白崖洞是青白观历代道首闭关修行之处,除了留有历代道首的修行方法,更重要的是历代道首在坐化之前,会用一种特殊功法,将自己的灵气与残魂留存于洞内,当进入崖洞的后世弟子修为到一定境界时候就能够唤醒残魂与逝者前人对话,以此不仅能帮助后世弟子提升修为,还可帮助他们解决遇到的世间祸事。
张太玄运起先天一气,吐纳之间,幽蓝氤氲环绕四周。几缕残魂飘然出现。
“弟子张太玄,拜见师父师祖们。”
“太玄,可有难事?”某一缕残魂开口了。
“师父,弟子今遇百年未见之奇事,特来请教。”张太玄把姜堰所遇之事和自己卜卦受伤之事一一说与先人,山洞间,沉默良久。
渡阳真人开口道:“吾等早已坐化,无力现世,吾见汝天赋上佳,修为尚可。寄希望此女不会为祸人间,不如将吾辈之功法尽教于汝。一来尽可能在可能的祸事来临时,汝能担起救民水火之责,二来也助你修行,以便传承。”
历代道首听从开山鼻祖的建议,让徒孙准备闭关。
张太玄下山打理好观中之事后,不忘叫了一位年轻弟子暗中监视姜府。
准备妥当,张太玄入青白崖洞,闭关十年。
十年间,临安城相安无事,青白山担心的祸事并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