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你可记得你拿起霸下枪第一次打败你师父的时候?
那年你才十五岁,而你的师父却是天下武榜前十的顶尖高手。你师父留下一封信,说将来的你实力会在赵寒山,李飞雪之上,区区第十的他不配再做你的师父,他心中既有羞愧难当之情,也有忧愤抑郁之恨,境界大跌,只得以死解脱。
整个鲜卑族都认为是天佑我族,有了你便是一统天下的吉兆。”
慕容玄恭躺在他的牛皮大床上,眼睛盯着屋顶,面无表情地说到:“父王,别说了。”
鲜卑大燕的国主慕容宣英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到:“十五岁的你进了武榜,三十五岁的你被评为第三,仅次于凉国赵寒山和南朝李飞雪。世人都说他俩已经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若是拼尽全力,你未必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天下武榜第一,迟早是你的。”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现在像一堆长蛆的肉一样瘫在这里,好看吗?”慕容玄恭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怒吼,他想砸床,却抬不起手:“不要再说了行不行,让我静一静好不好!滚!”
周围下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埋进腿里,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慕容宣英稍微停了一会儿,见儿子不再说话,他继续开口说到:“我说这些,不是想讥讽你,你是我的儿子啊。玄恭,你以前是天下第一,只因为你走过的路不够远。这天下其实你想象的要大。即使你没有遇到这个道士,你也会遇到李飞雪,遇到赵寒山。对上他们,你就一定能赢吗?打仗练武之人,谁没败过?哪有谁是常胜的天下第一?
你年少即为无敌,这些年,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就连那南朝号称战无不胜的战神魏鸯也败在你的枪下。可我们从南朝手上得到了什么,不过三两城池,十万岁币。我们拿不下南朝,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多赢得一两场战役,并不是一统天下的吉兆,而大帐之内运筹帷幄的谋臣却能左右各路战场,才是决定整个战争胜负的关键。
儿啊,你懂了吗?
汉人有句话叫做,顺,不忘喜,逆,不遑馁,可拜上将军。
你从未输过,从未逆过,可这一场,你输了。输了便是输了,你躺在这里怨天尤人并无用处,如果有一天,我儿玄恭能成为南朝史书中的谋圣一般的人,那他依旧是天下无敌的金甲战神!
儿,你懂了吗?”
慕容玄恭一言不发,双目依旧凝视着屋顶,过了许久,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滴在玉枕上。
慕容宣英起身摸了摸儿子的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慕容玄恭侧着头,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在慕容宣英快走到门口时,他吞咽了一下,喊到:“父……爹,我会的。爹,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成为我们大燕的谋臣。”
慕容宣英停了一下,没有回头,泪水早已经花了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只听国主中气十足地说了句:“上将军,本王等你!”
经历半年多的救治和卧床修养,慕容玄恭终于能坐稳椅子,而不至于瘫软滑落。国主慕容宣英命最好的匠人制了一把可以滚动的轮椅,终于让慕容玄恭可以离开他的寝殿。
慕容玄恭坐在他的大殿门口。
冬日暖阳,温柔地照映在殿外的厚雪上,他闭眼沐浴着阔别已久的阳光。
远处,兵器交错的刺耳声音和凄厉的惨叫惊扰了慕容玄恭。
待他睁开眼时,一手持蓝黑色双戟的老人已经站在他面前。
戟刃的血从院外一直滴了一路。
须发皆白,但魁梧的身形一看就知道力量十足,面色红润,气色很好,实在看不出年岁来。
慕容玄恭很镇定,眼前这老人的巨大气息让人很容易猜到他是谁。
“赵寒山,你来了。有什么事吗?”
眼前的老人仔细打量起来坐在轮椅上的慕容玄恭,脸上先是一惊,而后又迅速平静下来,说到:“没想到,堂堂霸下银枪现在只是一个废人了。”
这话若是几个月前倒能触及慕容玄恭,让他大发一通毫无作用的脾气。看开的慕容玄恭戏谑地说了一句:“怎么,让你失望了?”
门外大批禁卫整齐划一地跨门而进,站在殿下院子,数百长矛直直对着双戟老人和四皇子方向。
国主慕容宣英在大批禁卫的簇拥下快步走到二人跟前,怒气冲冲地说:“你是谁!硬闯我大燕皇宫想要干嘛!。”
“父王!”慕容玄恭立即喝止鲜卑这早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王:“你们退下吧,父王,这里让我来处理,这些护卫也撤了吧。”
“干嘛?此人闯我皇宫,杀我禁卫,就这样放了他?”
“父王,你知道他是谁吗?赵寒山!”
慕容宣英由怒转惊,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他心里明白这院内几百禁卫想拦住赵寒山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为了大燕的脸面和轮椅上的儿子,他也硬着头皮说到:“本王数十万大军,即使是天下第一,本王也有信心拦下来。”
白发老人转身面向鲜卑国主:“试试?”
双戟往地上一挥,将刃上残留的鲜血全部洒在地板上。
慕容玄恭再一次为自己这副无用身躯感到焦急:“父王,你先撤出去吧!让我来处理好吗?如果他要杀我,即使再多人也是拦不住的,您先走吧!”
大燕国主慕容宣英犹豫了一下,下令撤退,慕容玄恭屏退左右,整个大院子里只剩下赵寒山和瘫痪的鲜卑四皇子。
慕容玄恭长舒一口气,问到:“这里一去西离数千里,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你现在废人一个,已经不值得老夫再出手。你只需要告诉老夫,是谁打败的你,老夫自会离开。”赵寒山把双戟插在地上,地上的石板裂开两道缝隙,穿过台阶一直延伸到院子中央。
“怎么?想为我报仇?”
“老夫可没这好心。只是,想在死前败尽天下高手而已。武榜第一,也不知道评这个武榜的人是怎么样评的,不过很合老夫的胃口。老夫可以一个一个地找到武榜上的人,一个一个打败他们,练武练了一辈子,就图这跟人一争高下的痛快。”
慕容玄恭在轮椅上笑了起来:“听闻赵寒山是个武夫狂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寒山也哈哈大笑,问到:“天下武榜从第十到第四都已经非死即残,败你的是谁?莫不是天下第二的那个南朝李飞雪?”
慕容玄恭迟疑了一会儿,心想:赵寒山已不是人间武夫可敌的境界,若是借他之手灭掉南朝高手,倒是为大燕解决了大麻烦。
“不是李飞雪,而是一仙风道骨的道门中人。”
“道士?姓甚名谁?在哪座山修道?”赵寒山问到。
“姓名……不知道。但是听他一位弟子所说,好像叫什么青白道门。”
赵寒山听见线索,便转身准备离开。
“哎,不问问我那道人有何手段?”慕容玄恭问到。
“管他什么手段。若是能让老夫全力一战,那倒是一大期待。走了!”
拔出蓝黑色的沉重双戟,整个地面沿着裂缝碎裂开来。
慕容玄恭看着赵寒山举重若轻的样子,心想:这样境界的身躯应该能抗住老道士那一道天雷了吧。
院外拿着长矛的禁卫看见赵寒山缓步走出,迅速围了上去,却没人敢上前一步,甚至有些禁卫瑟瑟发抖,长矛都握不住。
赵寒山不为所动,径直向前。百余名禁卫围着赵寒山一直走,直到宫门外,一名禁卫实在忍受不住,大喝一声,提着长矛冲了过去。
长矛撞在赵寒山后腰上折断,只见那禁卫被巨大的冲击震飞数十丈,摔在地上成了一摊烂泥。众人皆惊,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赵寒山离去。
独自一人的慕容玄恭看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
“金甲战神,迟早的天下第一,真是个笑话。哈哈哈,只要他活着一天,恐怕没有人能打败他成为天下第一吧。”他自言自语:“也罢,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吩咐下人推车进房,从书架上随意递给他一本。
“锐气藏于胸,和气浮于面,才气见于事,义气施于人,则大器可成。”
慕容玄恭眯着眼,若有所思,低声自语:“锐气藏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