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街刑部值更处,一个老吏正在整理桌上满满的文书。他搬起一大捆纸单,这是下午刚送到的通缉令,上面交待下来,今天必须全部贴完。
此时,已是晚上了,老吏把通缉令放到一旁的柜子里。这么多!贴完可就是深夜了。想到这里,他皱起眉头。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这么折腾,明天赶早贴吧。
想到这里,老吏从柜子后面拿出一个葫芦,捶腰坐下,拧开壶嘴,正待开口。一个衣着华丽,一身酒气的富贵公子闯进来。
“不好了,出事了!”那公子扯开嗓门慌张地叫道。
老吏眯着眼看看,“这不是唐家少爷嘛,又出什么事了?!”
“有人,有人进了摘星楼。”唐少边喘气,边说话,边比划。
“哈,这有什么稀奇的?开门做买卖,还不让人进啦?”老吏掩着拿葫芦的手,轻轻把葫芦扔到桌子底下。
“哎呀,老巡,是个流血负伤的人!”唐少说道。
听到这话,老巡吏眯着的眼睛睁圆了,他知道银街上的每处牌面,不论茶楼、赌坊还是妓院,都是极有势力与背景的。在这条街上,再小的事都可能是天大的事,何况这唐少刚刚讲得还不是件小事。
“你说什么?流血负伤的人?说仔细点!”老吏大声问道。
唐少把所见所遇绘声绘色地说过他听,自然隐去了他在摘星楼撒泼耍赖的那段。
老吏上下扫视唐少,唐少全身的酒气,不禁让他生疑,“唐少爷,你不是,乘酒兴,来消遣我吧。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若有半句假话,眼珠子掏出来给你。”唐少激动地说。
“好,你且说说,那个流血负伤的人长什么样?”老吏还是不信。
“这...这...,这可怎么说呀?”唐少摸着后脑勺,一时竟也回想不起那人的模样。
“不知道怎么说,就回去想清楚了再来!”老吏气的胡子都直了。
“等一下,让我想想。”唐少低头,忽然眼前一亮,指着柜子上的一捆纸单,坚定地说:“就是他!”那捆纸单正是今日刚送来的通缉令,最上面的一张上,生生绘着一个男人的画像。
老吏脑子一紧,难道真的赶上事啦?他虎着脸,“你确定?”
“确定!”
“诬告可是要充军的,你不怕?”
“不怕!”唐少不加思索地说,“哎呀,也是被你带沟里了,我又没说谎,怕什么?!”
“你敢签字画押么?”
“敢!”
“好。你随我来!”老吏脸上毫无表情,可是已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袭向摘星楼。
在摘星楼发现了疑似通缉目标的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刑部总院程无双的耳朵里。
程无双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么快就有了李沧海的消息忧的是疑犯竟然跟摘星楼有联系。
摘星楼啊,那可是京城达官贵人们争相聚集赏光的地方。万一处理不好,怕是要给自己,给刑部惹祸上身啊。她隐隐约约感到石府血案背后还有很深的隐情。
程无双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也不准备大动干戈,毕竟自己没有拿到铁证,过早行动,难免打草惊蛇。
哼,先是六瓣梅,现在又是摘星楼,有点意思。程无双紧了紧头巾,亮开嗓门,冲门外大喊一声:“集合!”
门外站着的传令兵迅即跑下楼去,不多时,十几个精壮
的捕快便集合在院内,听凭程无双调遣。
程无双冲把行动计划略微说予他们,然后命令道:“都换便装,随我去银街。”
一行人换上各色行头向银街摘星楼奔去。
晚上的摘星楼正是人群最密集、最热闹的时候,楼内茶客进出往来如织,伙计、侍女都忙得不可开交,在大堂、雅间之间不断穿梭,这时一队蓝衣刑部巡捕走到楼门前。
见来了冲子,翠娘走下楼笑嘻嘻的迎上去,那队巡捕领头的正是刑部银街值更处的老吏。翠娘与老吏同在银街相处多年,算是老相识。
“张捕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翠娘熟练地展开笑脸。
“阿翠啊,你别见怪,上头最近逼得紧,兄弟们只好叨挠,妨碍你们做生意了。”老吏整了整帽子,抬脚迈进大厅。
“这是哪的话?张捕头和兄弟们有些日子没来,我们东家还以为哪里怠慢了,弟兄们都不来照顾生意了。今日可巧,我们刚进了些新茶,给弟兄们几个拿去尝尝”。翠娘把两手伸进老吏的臂弯里。
老吏也不生分,任由翠娘牵着。翠娘像牵着一群牛,把这队人从前门迎进大堂。
进门时,翠娘对门口的伙计悄悄使了一个眼色,那人跑到后面。
“张捕头,您和兄弟们难得来这回得去雅间喝几口淡茶解渴,再整几块点心,阿翠再叫两人给您唱两小曲,今儿个一定要尽兴。”翠娘牵拉老吏就往二楼走。
老吏却满满拂开翠娘的手,和颜悦色地说“不了,不了,例行检查,我们兄弟看一下就走,阿翠你忙你的,莫耽误了你们发财。”
“这怎么行?”翠娘双手又拽住老吏的胳膊,“兄弟们平素里巡街敲更,又苦又累。今天到了楼里,半口茶都不喝。传出去,外人岂不说我们摘星楼没有待客的规矩。
“不!不!不!”老吏连说三个不字,手摆得像个蒲扇。“巡完你们,下面还有好几家酒楼、赌坊要去,不坐了。”
“哎呀,真的一口茶都不喝?”
“不喝,不喝,下次吧。”老吏把胳膊从翠娘的手挽里挣出来。
“那好吧,您和弟兄们且看着,有什么事帮忙,支会我一声。”翠娘只好作罢,由张捕头一伙在楼里闲逛。
慕成雪在密室收到警报,迅速走出来查看,正巧看到翠娘迎接张捕头的一幕。
奇怪,欧阳正如后脚才进来,刑部的冲子前脚就上门了?巧合吗?
慕成雪眉头微蹙,心中略过丝担忧,派人唤翠娘过来。
翠娘马上来到跟前。慕成雪低声问:“楼下的,是什么人?”
“老张头一伙例行巡查。”
“可有生面孔?”慕成雪不放心地问。
“细细看过,没有。”
“哦,警铃是你拉的?”
“是!”翠娘微微点了下头。
“出了什么事?”慕成雪问。
“就是老张头这档子的事。”翠娘依旧低着头。
“你觉得可疑?”
“老张头只是月初例检来一下,今儿是月底,怎么来了?老身觉得有怪,就摇铃通知了姑娘。”翠娘把头抬起,焦急地说。
是啊,确实奇怪。
“叫大家小心一点,把眸子放亮堂点!”慕成雪朝翠娘挥挥手。
“是。”翠娘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慕成雪走到走廊边,双手轻轻扶着栏杆,直直地盯着大厅里那队蓝衣巡捕。
老张头一伙也就围着大厅转转,目光随意地在茶客身上游走,跟菜市上主妇打量摊位的果蔬一般。
也许真的是巧合吧。慕成雪自我安慰道,但她又觉得不可大意,想去把楼里的机关重新检视一番。
这时,一个侍女跑过来,向她欠身说道:“楼主,望月阁的客人点名要您去泡茶。”
“就说我没空!”慕成雪冷冷问道目光不离楼下大厅里的巡捕。
侍女从胸衣内掏出一叠银票,“这是他们付的酬金,一万两!说是给楼主的辛苦费,之后还有赏。”
一万两!慕成雪看看侍女手中的银票,头面的一张就是一千两的票据。慕成雪不是没见过钱,但她却没见过这么阔的客,会是什么人呢?定是不简单。
“明白了,是做什么生意的,这么阔绰?”慕成雪抬眼看着侍女。
“说是关外的大参商。”
“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楼主,该怎么回复?”
“你不是已经接了银票吗?请他们稍候。”
慕成雪倒不是贪财之人,她所感兴趣的是出钱的人。商人都是吝啬鬼,才不会出一万两白银来请个茶女呢。
望月阁在三楼,慕成雪在楼上,就在她下楼时,迎面走来一个七八尺高的汉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人粗眉、阔鼻、大嘴,身段魁梧,却穿着一件文人常穿的长褂,看上去格外的别扭。慕成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照常理,一个男人若是被哪个美貌女子留意,脸面上都会或多或少有些得意,趁此机会,顺势搭腔的也不少。可那汉子见慕成雪看他,急忙把脸扭向一边,低头从慕成雪旁边急匆匆走过,好像老鼠见了猫。
这个打扮奇怪的男子,让慕成雪心事重重走进望月阁。
阁里人不多,一女两男,三个商人打扮的人坐在中间的坐席上。
女的非常年轻,坐中间,两边各坐一人。
“小姐,这便是享誉京城的摘星楼慕成雪。见慕成雪进来,一人向居中女子说道。
没想到年轻女子是带头的。幕成雪微微欠身向女子行过礼,又依序两边的商人行礼。
慕成雪正待向茶案走去,那年轻女子却站起朝她走来。待她走近,幕成雪才看清女子的面容,一张娃娃脸,身段娇小,眉目生得还精致,哪像是关外的,倒有点吴越女子的风味。
年轻女子上下打量慕成雪,不住微微点头,慕成雪微傲低额,避开她的目光。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世间竟有如此美貌女子,让我都
有些嫉妒了。”娃娃脸说话倒还底气十足。
“这位小姐谬赞了。”
“在下姓沈名华,倒腾土特产混饭吃。”
慕成雪素来听闻关外女子一不拘中土礼教,没有深居简出的。以前只是听闻,今天看见,还真是稀奇。
“这样说来,三位都从关外的。”慕成雪忽然语调一变。
“不错。”沈华装作没察觉。
“可我看几位倒像是公门中人,不知今夜乔装入楼,是
何用意?若是想喝茶,支会小女子一声便可,何必费如此周章,还多出这一万两银子。”慕成雪从袖子里掏出银票客气地放在座椅前。
沈华脸青一阵,红一阵,“我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慕成雪端起茶壶给阁间里的三人满上,做完这些,缓缓于三人对面坐下:“几位不必装了,脚穿官靴,除了这位姑娘,另两位官人额上都有一条中额线,这是长年累月戴官帽压出来的。”
程无双听完心不由一惊,她身边的两位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程无双一笑,说道:“姑娘哪只眼看到我们穿了官靴?我这两位头上的中额线怎就是戴官帽压的,关外冷,就不能是戴皮帽亚的?”
程无双来时匆忙,没时间换鞋子,所以特地叫众人换了长褂子遮住足部,所以她料想,慕成雪不过是试探,并非真的看穿。
慕成雪接着说:“皮帽是软的,怎能压出额纹?再者,我们雅间的地板,用的是柚木,耐腐、耐火,就是走上去声比较大。不同的鞋,走上去发出的声音也不同。官靴皮子用的少,鞋底轻,声音闷。不同衙门的官靴,闷声也不一样,最闷的就是这刑部的官靴。如果没猜错,想必姑娘就是鼎鼎大名的女缉捕程无双吧。”
程无双却也不示弱,“可我刚才没走道啊,姑娘就算属猫的,耳朵尖,也听不出来吧!”
慕成雪笑笑,“您没动,可旁边这位却起了身哪。”
事到如今隐瞒也没有用了。程无双挤出笑容,缓解下心中沮来的情绪,“不错慕姑娘好耳力,在下佩服!”
“程大人也不错。先让老张头带队入楼巡查吸引注意力,再派暗探入楼查访,为了掩护暗探,还假冒客商,用一万两银子把我栓住。”慕成雪看着程无双的脸冷冷说道,“只不过,程大人,摘星楼做得可是干净生意,正当买卖,刑部这么做,实在犯不着。”
“哼,干不干净、正不正当,一会儿就清楚了。”程无双轻蔑地一笑。这会儿,她的暗探已经遍布整座茶楼。她相信只要消息准确,李沧海还没出摘星楼的大门,就能把他揪出来。
“那我就陪程大人和两位官爷等等吧。”慕成雪两手一摊,长袖拂在两旁。原来,慕成雪下楼碰到那奇怪的汉子后,就回房把密室机关锁住了,现在除了她,谁都进不了密室。
程无双也在她对面坐下,吹吹温热的茶水,随后端到嘴边,小小地喝了一口。她斜眼瞟了一下慕成雪,慕成雪略做笑笑,以示回应。这笑在旁人看来也许是迷人的,可在程无双眼里,这笑是蔑视,是挑衅,她可从未在办案中遇到过。
看来,摘星楼当真不简单。今天,我就看看这破楼里有何乾坤!
程无双看了两名部下一眼,示意他们坐下。于是,望月阁里,四人都端坐于坐席上,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安静等待,好似庙里的四座菩萨,只有几团茶雾在空中腾舞。
大约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阁门外响起敲门声。
“梆、梆梆、梆梆梆”
这是暗哨传来的信号。程无双露出微笑,她从席子上站起,挺胸摆头,舒展了下身体,完事后,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从上方俯视端坐于地的慕成雪,说道:“结果来了,雪姑娘要不要出去看看。”
慕成雪平静地看着程无双,客气地回道“何不请门外的客人进来说。”
“好!姑娘爽快!。”程无双扬起一对乌眉,冲门外喊了一声“进!”
一个人推开门进来,正是刚才那粗眉、阔鼻、大嘴吧的汉子。
一进格间,汉子便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又刚巧站在程无双和慕成雪之间,轮流看着两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尴尬至极。
“刘五,找到什么了?”程无双打破静寞,大声问那汉子。
这问把刘五惊醒了,他快步走到程无双旁边,仰下身把嘴凑到她耳边,正要言语,却被程无双推开。
“咬什么耳朵?!大声告诉摘星楼楼主,找到什么了?”程无双趾高气扬地命令道。
刘五一怔,有一丝犹豫,带着小心问道:“当真要说?”
“只管说。”程无双用力拍打刘五的后背,给他打气。
刘五咽咽口水,紧闭嘴巴,冲程无双轻轻摇头。
“有话就说,摇什么脑袋!”程无双怒喝。
刘五却始终不言语,只是挤眉弄眼地冲程无双使眼色,旁边那两位看得都要笑了。
程无双心里一个咯噔。、莫非消息有误,可就刚才慕成雪的表现看,她绝非寻常茶女,料想摘星楼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茶楼。
程无双把刘五拉到一旁,背对慕成雪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刘五皱着眉头,鼻子、眼睛、嘴巴快缩到一块去了,“程头,没有哇!”
程无双脑袋嗡的一声,暮然站着。刘五见她双目失神,轻轻唤道:“程头!程头!”
程无双回过神,一双眼睛紧盯着刘五,追问:“都找遍了?”
“找遍了,不过,按大人事先的吩咐,为不引人注意,我要弟兄们小心点,别声张,所以......”
“所以什么?你的意思是有些地方没有过细去查?”程无双铜灯般的眼睛瞪着刘五。
刘五低下头,小声支吾道:“是。”
出发前,程无双既怕打草惊蛇,又忌惮摘星楼背后的强大势力,想拿到实证后,再来搬这座大山。所以叮嘱了部下,便衣出行,低调行事。可如今身份暴露,实证也没有拿到,自己派暗探入商户查访,给慕成雪逮个正着,又落了口实,该如何是好啊?
正在程无双思索、犹豫的时候,慕成雪似乎看出了她的心境。她站起身,近乎是温柔而又和气地说道:“程大人,看来是个误会。诸位刑部兄弟平日工务繁忙,难有空闲来摘星楼。今日,小女子想请弟兄们喝杯清茶,程大人,你看可好?”
这是慕成雪抛来的和解信号,程无双却不领这个情。
“依我看,不好!”程无双转过身,硬生生地把话顶了回去。程无双有个外号,叫程牛角,说的是她办案、做事有股不破不休的派头。
现在依她多年办案直觉,摘星楼肯定有问题,线索就在楼里面,怎可功亏一篑!对手越是示好,就越有追查的必要。
“我等既为公吏,当替天子解忧,为百姓除害,怎能随便受他人之惠?”程无双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慕成雪也暗暗称奇。
“程大人还想如何?”慕成雪话语里明显夹着一丝嘲弄。
程无双向旁边一伸手,刚才还坐着的一名差役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调布放到她掌中。
那黄布卷成一捆,慕成雪隐约看到布巷上密密麻麻的墨迹。
待程无双推开布卷,慕成雪看清楚了,那是一张通缉令,上面写着:
“悬赏五百两,抓拿石府血案嫌疑人李沧海。”字的下面是一幅头像。
画的果然是欧阳正如!慕成雪心里一凉,手在衣袖里的轻轻抖动,脑海里出现无数种情形,但没有一种能解释清楚现在的状况。
这时,程无双发话了,郑重而严厉,“画中人是一个重要嫌犯。他可能与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一起血案有关!”
“大人放心。协助官府,是我们应尽的本分。我这就让人将这画像贴在楼内各种,一旦发现疑似人物,一定告知刑部。”慕成雪上前伸手欲接,程无双却快速把通缉令卷起收好。
“可我们怀疑这个人现在就躲在摘星楼里。”
“看来程大人是怀疑小女子窝藏嫌犯咯。”慕成雪说话依旧不急不慢。
“我的暗探刚才已经粗略查过整座楼了,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程大人真是办案有方。”慕成雪罕见地笑笑。
“虽然暗探没有发现,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要从里到外彻查,请姑娘,哦,不,请楼主见谅。”
程无双话虽然客气,字里行间却容不得慕成雪说个“不”字。
这可不妙,慕成雪清楚,摘星楼经不起刑部一番折腾。万一密室被发现,摘星楼被端事小,坏了少主的谋略事大,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女捕胡来!
“程大人,但大人要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也要给小女子一个说法呢!”慕成雪声音突然提高了。
程无双察觉到慕成雪态度的变化,心中暗喜:嘿嘿,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
她带着几分挑逗问:“雪姑娘,此话怎讲啊?”
“刑部私自动用暗探查访商旅民宅已是擅越权界,我姑且体谅程大人抓贼心切,可以不计较。现在又要彻底搜查。你们的搜查,我见过,翻墙倒柜,挖地三尺。若没个说法,程大人就不怕擅权扰民的罪责吗?!”慕成雪走到程无双跟前质问,已然没了刚才的处变不惊。
程无双笑了,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摘星楼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今日我等确有不妥,得罪之处望雪姑娘海涵。但是,这嫌犯十分凶险,无论如何,程某今天都要彻查摘星楼。若搜完无果,雪姑娘可去刑部监察司面呈,若是信不过刑部的官,还可以去大理寺,大理寺信不过,大可以去皇城外的登闻鼓,击鼓鸣冤!朗朗乾坤,天子治下,定能还你公道!”
程无双说完,小手一挥。身边的差役、捕快迅速站起,向阁门外杀将出去。
“且慢!”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慕成雪使了一个跳步,闪到门前,身法之快,令所有人惊讶。
“雪姑娘这是何意!?”程无双不无得意地问。
“程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慕成雪双手合十于胸前,虽作请求状,但神态、语气又镇定如初,没有半分可怜。
你还有什么花招?程无双紧皱双眉,义正言辞地说:“少来这套!我程无双办案,光明磊落,何话?当面说吧!”
慕成雪讥讽道:“是。用暗探搜查商旅,小女子今天算是见识了刑部程大人的光明磊落,真是大开眼界。”
“你不说就闪开,否则按妨碍公务论处!”程无双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发。
“不敢、不敢。程大人要行公务,小女子自然不敢阻拦,但凡事都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就像我们做生意的,也要讲究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能强买强卖、以次充好,程大人您说呢?”
“雪姑娘是说我办事失了规矩?那我告诉你,《刑统》有文,为搜捕危险犯人,可动用暗探。”程无双反诘。
“程大人是刑部缉捕,《刑统》条文自然比小女子熟悉可有一条,程大人好像忘了。”慕成雪走到程无双背后,用冰冷的眼神乜斜看着程无双。
“不知是哪条?程某愿闻其详。”程无双转过身迎着慕成雪的目光。
“《刑统》中《宅地篇》中有一条,”慕成雪移开视线,故意放慢语速,“缉捕如需搜查官商民宅需执刑部搜字令牌。”
程无双听完,会声一笑,“就这?来来来,你、你、还有你把令牌拿出来。”她自己说完,也把腰间系着的搜字令亮出来。
慕成雪轻轻按下程无双拿令牌的手,接着说:“搜查二品以上官员宅邸需向大理寺申请,获许后方能进入。程大人这《宅地篇》的法条,小女子可曾记错?”
“不错,正是如此。难不成摘星楼是某位朝廷命官的宅府?”程无双脸色一变。
慕成雪忽地转过脸,再次正视程无双:“程大人果然心思聪颖,一点就透。”
此言出,望月阁里的刑部差人都呆住了,彼此互相看着,不敢相信。程无双也是始料不及,她虽然料到了摘星楼背后有靠山,但对这个消息还是毫无准备,愣在原地,垂头看向地面,喃哺自语:“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
慕成雪轻蔑地看看程无双惊诧的表情:“程大人不相信?要不要看看地契。”说完,她伸出双手,在空中拍了几下。
一个伙计从门外走进来。慕成雪掏出钥匙,冲伙计耳语几句,伙计点点头,没多久就把摘星楼地契的副本拿来了。
“请程大人过目。”慕成雪把最后一个目字拖得特别长。
程无双接过地契,她的眼瞪得像盏铜镜,把所有目光都集中到那张泛黄的地契副本上,刘五和其它两个人也都围了上来。
地契上地主一栏,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荆南转运使吕昌济的名字,页脚处还有吕的私章和户部的公章。程无双心一惊,随即又一凉。着实想不到堂堂二品地方大员竞是摘星楼的后台,围观的三位也是唏嘘不已,只道今天摘星楼是碰不得了。
谁料,程无双二杆子脾气又上来了。
“我是京城的官,你竟然拿地方的人来压我。哼,县官不如现管,此处是京城,不是荆南。给我搜!但有责罚我一人来受!”程无双明白一招之失,满盘皆输,今天这仗她只能赢!
程无双这话一出口,阁里的三位小头头就面露难色。他们清楚,真搜起来,要么不出事,出事就是大事,程无双是肯定跑不了,他们几个也别想周全。程无双是不怕丢官的,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当官总还能找个事养活自己。可自己都是拖家带口的,丢了差事,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所以,三人愣是没一个动弹。
“这事是不是先回衙门,禀报尚书大人,再说。”刘五小心说道,另外两个急忙附和称是。
程无双哭笑不得,这几个蠢驴,等刘尚书知道,疑犯早走了。
“刑部的官差何苦要跟《刑统》较劲呢。”慕成雪从程无双手中抽过地契,慢慢折好,小心放入长袖中。
“《刑统》中《罚例篇》的条目,违反程序,擅权执法的官役,轻则革职,重则刺配充军。程大人执意要搜,成雪一介弱女子,自然阻拦不得。只是怕东家知道后,在皇上面前参刘尚书和诸位大人一本,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被慕成雪这么一激,隔间里三个慌了,着忙地劝程无双收手。
程无双心有不甘,但也清楚光靠自己搜不了摘星楼,她紧咬着下唇,莫不做声,犹豫许久,终于喊道:“撤!”随后气冲冲地出了隔间。
刘武三个相视一眼,紧跟着追出去。慕成雪略微欠身,冲离去的背影行了礼,然后,静静地收拾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