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收到六瓣梅送的那几个馒头后，端王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终日生活在惶恐中，身子也渐渐瘦了。

端王不敢想未来，六瓣梅的事若败露，他皇兄必不会让他活着；六瓣梅若办成了，纵使自己登基即位，也很可能是被六辩梅捏在手里，任其摆布。里外都不是好啊。

正当端王整日抑郁不安的时候，好消息来了，还是宫里来的消息。内宫一位太监给端王带来了皇上的圣谕，要端王明日早朝共同议政，传圣谕的公公还说了，不是跟皇上议，而是在议事殿正殿和百宫一起议。

这可非同小可！按惯例只有太子才能与皇上一同在议事殿面见群臣啊！现在，父皇竟召自己入殿共同上朝，这是个什么信号？端王禁不止浮想连篇，仿佛东宫之位已在囊中，什么六瓣梅、什么欧阳正如，一下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上朝那天，端王精心准备了一番，从上到下，换了一身新行头，这是他第一次跟父皇一起议政，必须在父皇面前留个好印象。

因为是皇室亲王，他可以从南门入宫。端王坐着八抬轿子，在太监、侍卫的保护下，来到议事殿的后殿。

后殿是专供皇上议政休息的地方。端王好奇地看着后殿的一桌一椅，一帷一幔，端王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身处后殿之中，仍像是个头回进城的乡巴佬，紧张又好奇。

端王在后殿走了几圈，情绪平复下来，开始仔细回想左明义叮嘱他的那句话：谈吐自然、思路清晰。左相事先跟端王交了底，他早就安排了几位在御史台的门生，朝议时帮衬王爷。

“没什么可紧张的！皇上有意提携，殿下只管少言多看，切勿操之过急。”左明义在端王临走时，特地赶到王府叮嘱他。

端王深吸一口气，想到自己长期被靖王压制，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天日，心里不禁是感概万千。

等我正式登基，定要将靖王....。端王心里正琢磨着日后如何对付自己的皇兄。忽然，殿外太监大声传喊：“靖王殿下到。”

他怎么也来了？端王从梦里猛醒过来，他着急地走到后殿门口，向外张望，整个脑袋都晕糊糊的。

晕也只是一会的时间。因为，靖王高大、宽厚的身躯已出现在殿门口。他像头站立的熊，第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端王。

靖王眯了眯眼，既是轻蔑又是不屑，好像在说：皇弟怎么也过来了？见皇兄也不行礼？

端王明显是看出了这句潜台词，很快恢复头脑清醒，身体前倨，低下头。在靖王严厉的目光下，咕噜了一句：“皇兄。”然后，双手合拢于胸前，轻轻又是一拜。

靖王大步跨过门槛，一只大手抓着端王的手，用中气

十足的声音说：“皇弟，为兄真没想到你也能来这？”靖王边说边拉着端王走进后殿。

端王在靖王旁边略微靠后的位置，顺从地跟着。他第一眼看到靖王，就没有发现任何惊讶的表示。显然，父皇召他们两人同来议政的事，靖王事先是知道的。至于从何得知，端王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这种事只有父皇的授意，不然靖王纵有万般神通也难知晓。

靖王、端王，一前一后走到后殿深处的一个大书案前。

端王稍微定了定神，案上放着笔架，文房四宝等办公书写用具。那桌案是用上好的整块红松木做成，书案正中还整齐端正地摆着一个黄色封面的奏折，书案的一角的砚里还残留着朱红的笔墨。

见端王盯着书案看得出了神，靖王松开牵他的手，带着

几分嘲讽的语气说：“皇弟，这里便是父皇批阅奏折的地方，你还是第一次来吧。”

端王听到靖王的话，抬起头看着靖王。靖王明白无误的挑衅触动了端王的神经，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复，竞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对，第一次。”

靖王轻松地甩甩袖子，指着书案前右手尊位的座椅：“皇弟不妨试试那把椅子，为兄平时面圣，就是坐在那里的。”

端王看了看那宽大的红松椅，慢慢挪动步子，靠近座椅。在手触及座椅扶手的一刻，他醒了，手猛地缩回，好像触碰到烈焰般。他在脸上拧出一副笑：“皇兄，愚弟头次参与议政怎敢占了尊位？皇兄请。关于国事朝政，我还要多向皇兄和父皇请教。”

靖王见端王推辞，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靖王在位子上坐定后，端王才小心地在对面的左手座位处坐下。

“那是大臣面圣坐的位子，皇弟，在往后挪一挪。”

端王只得照做。

两位亲王相向而坐，难免会有四目相对的时候，每到此时，端王只是笑笑缓解尴尬，靖王则不动神色，既不说话，也不把目光挪开。直到端王率先看向别处时，才作罢。

就这样，两位王爷僵坐了大概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座位旁的茶水早已凉了。端王自然如坐针毡，他深知靖王好强争胜的个性，两人同时在朝堂议政，怕会有一番激烈的论战，心里萌生退意，想早点回府。而端王对朝议却是跃跃欲试，早想大展拳脚，发表大论。

“皇兄近日可曾打猎？”端王试图缓和下后殿里的气氛。

靖王素爱狩猎，因此弓马娴熟，臂力过人，传言能开六石硬弓。

“不曾。闲瑕时，在府里品茶倒也自得其乐。”

“那可曾......”端王一时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皇弟，皇兄最近可碰到了件奇事，想讲与弟听，不知皇弟愿听否。”靖王说完，拍手唤来太监，要其续茶。

“好，皇兄，弟洗耳恭听。”端王连忙顺着靖王的意把话连上。

靖王神秘地一笑，“为兄近日收到一封奇怪的信。”说罢，他从长袖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信函。

靖王在手上慢慢把玩这信函，那边端王的心已是提到嗓子眼，因为他看到那黑函封面清楚地画着一个六瓣梅花。

“上面写了什么？”端王端起茶案上已凉透、见底的

茶杯，假装喝了一口，掩饰内心的紧张。

“写了什么，皇弟不情楚吗？”靖王半打玩笑半认真地

说。

端王持茶壶的手一抖，茶杯差点摔地上，所幸他又恢复了镇定，把茶杯静放在桌几上，双手向前一甩袖子，两眼迎着靖王的视线，镇定自若地说：“皇兄，莫不是什么请邀之辞，想必是有哪位地方大员想见您，却不好登门造次，便以此函来投石问路吧。”

靖王笑了，“皇弟，你猜错了。上面写着'勿谓言之不

预也’，是一封警告函。”

“警告函？皇兄怕是得罪了什么人吧？”端王故作惊奇状，“不过，这天底下竟有危胁皇室的狂妄之徒，何不速告刑部缉拿啊？”

“小题大做！皇兄身为天子之后，自当锄恶铲奸，上

为皇上分忧，下替百姓做主，我早就跟世间所有邪恶、奸诈

之徒结了仇。他们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他们呢！”靖王轻蔑地撇撇嘴。

“那以兄之见，是哪个奸邪之徒写的这封信？”端王继续明知故问。

“来者已经署了名讳。”靖王指指封面上的六瓣梅图案

端王做戏做全套，摇头装作不解。靖王便将六部辨梅的江湖传闻向端王诉说了一番，端王不时“啊、哦、额”地

附和。

“皇兄，千万小心啊，一定要小心。”

靖王看着自己端王着急样子，笑道：“皇弟敌心，我的命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其实，我已秘密告知刑部刘大人，相信不日就可除尽这帮子狂妄之徒！”

靖王活音刚落，猛地一拍桌子。“啪！”吓得端王手里的茶杯翻落。

端王把头沉下去，注视地上的。地板上茶杯摔成粉碎，碎片四处飞溅，茶水溅得很远，有些甚至沾到靖王的裤脚上。

必须想个办法，不然靖王必定生疑！端王这么想着，但靖王却走过来，“刚才冲动了，惊着了兄弟，见谅！”

端王忽地抬起头，离开座椅，站到到靖王面前，双手紧紧握住靖王的手。

靖王横眉怒目，看着眼前完全失态的人，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兄弟。

“你？”靖王疑惑地上下扫视端王。

“皇兄!皇兄!”端王颤抖的声音灌进靖王耳朵里，“你

说，这些杀手是不是冲我们皇室来的？”

“你竟这么想！谁那么妄狂，与整个皇家为敌。”靖

王怀疑道。

“我担心，他们还会来对付我！皇兄，不如我们就此

报告父皇，请父皇拿个主意吧。”端王的手握得更紧了。

“些许江湖小丑，何劳父皇操心？你我兄弟会同刑部一并按律收拾就行。皇弟你也太胆小了，若是觉得端王府不安全，大可来我府上住几日，待擒了六瓣梅贼人，再回去。”靖王用力推开端王的双手。

见靖王这么说，端王的心算是放下了，不过他仍装作惊慌状：“皇兄，我是怕这些人会暗中对付父皇，还是禀报他，让父皇有所防备吧。”

听了这话，靖王不由得低下头沉思。最后，靖王下定决心，目光重重落在信封上那朵六瓣黑梅花上，“好，弟言之有理，就由你我共同向父皇秉明事件原委，听凭父皇决断！”

端王郑重地点点头。话说到这。

“皇上驾到!”门外太监公鸭般的嗓门叫着。

两位王爷立即背朝书案，面朝殿门，毕恭毕敬地站着，迎接当朝天子驾临。

一顶华盖出现在级门外，盖下便是两位亲王的父亲、万

民景仰的皇帝陛下。

靖王、端王急步上前，行跪拜礼，喊过万岁，把头深深埋在双手之间。皇帝也是人，也会老，却很有精神，双目之中闪烁明亮的光。虽年已过七旬，走路依然昂首挺胸，他俯眼看看跪在两边的儿子，轻松地说了句都起来吧，便朝殿里那张批阅折子的大书案走去。

两位亲王站起跟在皇帝后面。两人都微低着头，没有了往日那般神气。皇帝在书案后坐定，靖王，端王仍站在书案前，等待父亲的下一步指示。

“都坐吧。”皇帝摆手示意。

“谢父皇！”

父子三人都坐下了。互相寒喧过后，皇帝终于说起了正事。

“今天、召豫儿、洪儿来议事殿（端王:赵豫；靖王：赵洪），朕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处理政务的能力。朕已年迈，赵家江山，这副千均重担总要年轻人来挑。朕这几天细细想过，豫儿心细，洪儿果断，都是可塑之才。以往我与靖王接触得多些，从今天起端王也同赴朝议。你们可有异议！”

赵豫心中大喜却不动声色，偷偷督了眼旁边的赵洪。

“依父皇所说！”靖王脱口而出。

“父皇，儿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端王走到皇帝面

前，与之隔桌而立。

“当不当讲，你说出来我才知道啊。”皇帝嘲讽的笑道，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端王抬起头注视年迈而矍铄的天子，“父皇，儿臣受皇恩甚厚。今父皇又有意培养，儿臣感思不尽。但儿臣久不

上朝议政，说起谈论国事，与皇兄不可同日而语。儿臣希望能暂居后殿观摩聆听，毕竟国事大如天哪！”

端王这番推辞不但惊到了皇上，也让靖王大感意外。靖王本以为皇上此次带两王上朝是给群臣一个信号，东宫之位并非靖王莫属，端王亦在皇上的考察之列。为此，他已经做好准备，要让端王在朝堂上难看，现在端王进言，想要回避。

老天子扬起双眉，默默点头，“好，豫儿所言不无道理，洪儿你怎么看？”

靖王略微沉思，“父皇，端王自幼聪颖，少时便能一目十行，如今更是博闻强识。以儿臣见，国事政务虽繁复杂

乱，但依端王的秉赋，不用多久，自可看出门道，或可有其它真知卓见，请父皇携端王上朝，共议国事。”

“哈哈，靖王有此等胸怀，不简单哪。只是不知你是真愿意，还是假客气？”老皇上听得眉开脸笑。

“儿臣几时戏言过，这欺君之罪，儿臣可担当不起。”靖王说完低头对皇上低头一拜。

皇上把目光转向端王，赵豫赶忙低头含首，双手于胸前，说道：“儿臣听凭父皇决断。”

“那就一起上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