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宫内,大殿朝上。
皇帝皱眉看着瑾王呈上来的奏折,而后重重将折子合上,暴怒拍于案上,朝臣不禁齐跪于地,大呼“陛下息怒。”
“竟是没想到,衢州的贼寇竟如此猖狂,谁给他们的胆子!”皇帝气极,手指一下下击打案面,“若不是今日这折子递了上来,朕还以为衢州一片祥和,安居乐业呢!”
管辖衢州的省总督听闻,更是将身子抖得如筛糠一样,颤颤巍巍的回禀道,“臣有罪,臣今日即刻离都,前往衢州查明真相。”
“哼,”皇帝冷哼一声,说“等你查明真相,那贼寇都要招摇进都了。”
说完那省总督连连叩头,嘴上不停念着知罪该死。
皇帝环视一圈朝堂,最终将目光看向瑾王,于是正声道,“瑾王听旨。”
瑾王听闻眉毛一挑,随即出列跪于大殿中央,“儿臣在。”
“多亏你回都路上留意民间疾苦,朕命你为督查政史,即刻前往衢州,平息贼寇之流。”
“儿臣接旨,定不辱望,还衢州百姓平安。”瑾王领旨叩头,唇边一丝得逞的笑意不留痕迹。
朝堂之上,看着此情此景的一人目光如炬,面上不露声色,竟是无一人发现那人藏于宽大袖袍中的手已然握拳透掌,尽显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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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番回都,还没容得修养几日,就被朕派去衢州,真是辛苦你了。”
下了朝,皇帝就将瑾王留下,一同回了御书房,此时皇帝看着边疆历练两年的瑾王,身量更加挺拔,眉宇间气宇轩昂,不禁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面上生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来,“听闻你数次击退西越来犯,这两年他们给你起了个阎叱王的名号,”说到这,皇帝脸上浮现一丝骄傲,“朕的儿子,果然材优干济,不负众望。”
“为国效力,儿臣应该做的。”瑾王恭敬答道,身体不留痕迹的侧开。
皇帝看着自己的手落了空,顿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三年了,他竟然依旧记恨着自己。
“彦廷,你还恼着朕,”皇帝言语中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悲凉,“张才人已然身亡,又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
“父皇,”他打断了皇帝的话,察觉到了皇帝言语中的沧桑,缓和了语气,“却是没有确凿证据,当年,母后欠了思虑,儿臣也太过冲动。”
听到这,皇帝不禁展颜,才想安慰他,只听得他又说道,
“但父皇也实在不该让一国之母就那样跪在庭外,实在不该将维护贵妃之意做的那样明显,即使贵妃不是凶手,即使您知道她受了委屈,但......”他故意不再往下说,他知道天子颜面轻易触不得,他上次触了,于是他输了。
想到这,他跪下行了君臣大礼,说:“为国分忧本就是身为皇子应尽的职责,此次衢州之行,儿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一番酸涩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自己并非没有维护皇后,他不知道他去戍守边疆时自己有多么不舍,他不知道,他一直都是自己心中令自己骄傲的嫡长子,默认皇位的继承人。想到当初碍于百官众目睽睽,于是狠心准允他前往边疆,并未给任何官职。本以为边疆苦寒,他会耐不住,也许几个月就回来了,但谁曾想,这一待就是三年。
从只顶着大皇子名头的皇亲宗室,到令西越闻风丧胆的阎叱王爷,这其中心酸,恐怕只有他自己体会罢。
心中无数话语,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声叹息,皇帝点了点头,但看着自己把头低叩在地面的儿子,即使自己点头他也看不见,于是沉声说:“好,下去罢。”
说完兀自转身离开,瑾王起了身,看着皇帝落寞的背影,发现昔日不怒自威的父亲,鬓角竟已鬓白,心中一丝苦涩难耐划过,终是抖了抖嘴唇,再也没有说话,看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房内,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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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府
明娆手里拿着一本朱红折子,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不一会,抬头看着坐于堂上的父母,道“表哥邀我参加他十日后的喜宴!”
郑仲节与夫人看着自家女儿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禁弯了眼眸。
“可是,”明娆看着裹着披风的郑仲节,忧心道,“爹爹风寒未愈,我岂能离去。”
“有你母亲照料,我已然好多了。”郑仲节今日因偶感风寒,便辞了一日朝,看着自家女儿欣喜的模样,笑道,“今日修养一天,明日我就可以上朝,你不必忧心我。”
明娆的母亲也附和道,“你素来与陆川交好,他的大喜之日,最盼望你能到贺了。”
明娆看着喜帖折子上的“万盼汝归,喜不自胜。”这几句话,兀自点头,自己确实已有一年有余未见到表哥了。
作为母亲嫡亲姐姐的唯一儿子,大明娆五岁,自小就护着自己,关系极其亲密。即使一年前举家迁往衢州做生意,但依旧时时来信,情谊不减。
想着表哥已经二十有二,姨妈之前为他张罗亲事不知操心了多少次,但都被表哥回绝,明娆还记得表哥义正言辞“吾妻必为此生挚爱,怎可轻率。”
想到此处,明娆倒是真的好奇,他这个表哥的一生挚爱,是个什么样子。
“既然如此,女儿代父母前去祝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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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玥你看,这个鸳鸯玉佩精致吗?”明娆决定后日出发迁往衢州,于是立刻去宁都商街买几样东西送给表哥当贺礼。
在玉阁里,只见她手执鸳鸯玉佩,对着光仔细赏看,通体白玉的佩身,在明娆的皙白纤柔下,愈发显得细腻。
“小姐的眼光自是不会差的,这枚玉佩极好。”斐玥看着自家小姐认真的模样说道。
“鸳鸯玉佩,到时给表哥嫂嫂一人一块。”付了钱,明娆轻快的走出玉阁,同斐玥说道。
少女鹅黄的裙裾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秀软青丝只随意绾了个发髻,再无任何发饰。但就是这样素净的打扮,在她身上竟显得至真至纯,如含苞待放的花蕾,不用走近,仿佛就能闻见那沁人的芳香。
酒楼阁中,李彦廷看着楼下的玲珑倩影,眼底发热。竟是控制不住此刻的心神,转身便想下楼,身形还未动,便听见身后传来温润声音。
“皇兄,好久不见。”
听着这个声音,李彦廷不用回身就知道,是他。他幼时频频相护的三弟,他母亲爱护有加的祁王,将一切情绪暗藏心底,敛了神色回过了身,说:“云恒。”
“皇兄在瞧什么?”说着就要向前。
李彦廷不留痕迹的挡住了他向前望去的眼神,淡然一笑,“看看风景罢了。”
二人坐于阁内,李彦廷吩咐小二再上了几道茶点。
“那日在朝堂,见着皇兄陈情,将形势转危为安,”李云恒笑道,“有理有据,叫人信服,佩服。”
见李彦廷只是兀自品茗,并不言语,李云恒见状眼眸一转,说:“那日之后,我便着人递了帖子想邀皇兄一聚,皇兄恐是事忙未曾留意,想当初我们兄弟二人深厚的情分,皇后娘娘也常说,便是叫你再多待上几年,也定是不会生分的。”
李彦廷放下茶盏,许久笑道:“你我二人的情分,自是不必说。”
“云恒三年守孝期已过,该着手选妃了罢。”
听闻这话,李云恒眼眸一窒,而后看着李彦廷,不露声色的说:“皇兄还未曾娶妻,我最小,不急。”
二人不咸不淡的聊了半晌,一同出了酒楼,相互道了别,各自回府。
“王爷,”李云恒身边的随从林游见四下无人,便低声说,“属下瞧着瑾王语气不冷不淡,与从前是大不一样了。”
李云恒听闻也蹙了眉,沉声道:“以前自是热情真挚,即使三年不见,但书信往来,也不见生分,就是这一月来,书信也不回,眼中的信任也不再了。”
“会不会是他知道了......”林游话到嘴边,堪堪停住,不敢再说。
李云恒冷哼道:“他远在边疆,有心调查也鞭长莫及,再说,”
“本王早已不是只会躲在他身后的那个幼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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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王府。
偌大的庭院此刻一个侍从也无,紧闭的房门内,不时传来几声难忍的粗喘。
房内只见李彦廷紧闭双目,紧咬牙关,浑身的肌肉青筋暴起,冷汗连连。木影急的来回踱步,焦急道:“王爷,属下将楚大夫找来。”
“木影!”李彦廷眼眸暗红,堪堪支起身子,叫住了将要离去的背影,“本王这病,你也知道,即使楚韫来了也是......毫无办法。”
说完倒在床榻上,木影听闻连忙奔至塌前,不忍心道:“竟是从两个月起,每每初五便犯,就连楚韫也查不出是何病灾,实在蹊跷。”
李彦廷此时,正如被人一寸寸的折断骨头,一刀刀的挖开心脏般疼痛难忍,每每发作,定要疼上整晚方才罢休。
“不是病,”又一阵疼楚,他紧咬牙关沉声缓慢说:“是我应得的。”
木影不明所以,不停帮他拭去汗珠。熬到天才擦亮,李彦廷终于如释重负般,瘫倒在床榻上,木影早就备好了热水,于是扶他起身,看着他身下尽数被汗浸湿的被褥,木影抿紧嘴巴,搀扶着他进了浴桶。
此刻李彦廷半丝力气也无,许久,热水终是将不堪重负的身躯焐热。
思绪不知去向何方,耳边似乎又响起两月前回声阵阵虚无缥缈的那个声音“你可知,逆天改命,该当如何?”
“便是千刀万剐,我也要做。”他抱着怀中了无生息的盈盈纤细,字字泣血铿锵。
“即使每月受钻骨挖心之痛。”
“受又如何。”
“即使费劲心力杀掉的那些人还会回来。”
“那便再杀一次。”
“即使她忘却与你有关的一切。”
他搂紧怀中之人,眼眸的哀伤一闪而过,随即坚定的抬眸,
“那便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