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便来到九月。
初五那天,明娆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早早便关上房门,上床休息。
郑夫人过来寻过一次,站在门口的斐玥解释道,“小姐今日清点嫁妆和聘礼,累了一天,早早便睡了。夫人若有事,可以进去寻小姐,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说着就要推开门。
郑夫人见状连忙上前,轻轻摆手,笑道:“既然如此,便叫她好好休息罢,我也没什么事。”见斐玥如此磊落坦荡,怎会有差池。想到这,郑夫人嘱咐照顾好明娆后,便转身离开了。
斐玥待她走后,长呼了一口气,靠在门上缓了半天,不禁庆幸道:“还好小姐教过该如何应对。”
想到这,她推门进了明娆房间,执起床幔,将薄被下的两个枕头堆了堆。
*****
瑾王府,书房内。
李彦廷瞧着天色,察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还好皇帝写的成亲日子在初八,若是在这天······想到这,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即使成亲之日在这天,他就算忍着痛,也定要将仪式挺完,风光的将明娆娶回来。
他起了身,才离开座位,便觉得身体内部骨骼缝隙间,已传来了丝丝裂痛,他沉了口气,步履沉稳的走回房间,只进门那一瞬,他便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异样。
房间里有其他人。
他放慢脚步,轻轻走至床边,只见早上铺叠整齐的被子,现下竟是铺散着推在床上的样子,床中间鼓出一个大包。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茶香,他不禁乱了心神。
不会是······
想到这,他竟是冲到床榻边,猛地掀起被子。
一双狡黠的大眼睛泛着清亮,得逞的笑意挂在嘴边,随着突然而至的光亮,映着黄昏的余晖,就这样撞进李彦廷的眼中,轻易的搅乱了他的心扉。
“李彦廷!”
被中的娇小纤细拱了出来,冲着他伸出两条手臂。
蓦然而至的茶香芬芳,落日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榻内少女含笑间的脉脉神态,每一幕都叫他干涩了眼眶。
“我来陪你。”
李彦廷心神颤动间,再是容不得思考,上前将她紧紧拥住,感受到怀中那人一下一下的抚顺着他的脊背,他紧紧闭上双眼,带走朦胧的水汽。一下下纷至沓来的痛楚与此刻的震动相比,竟是不值一提。喉中沙哑间,他缓缓开口,
“颦儿,谢谢你。”
靠在明娆怀中,李彦廷听着她讲述近一月的待嫁事宜,从下了圣旨开始,纳采、纳吉、纳征,每一件事,她父母都是事事亲为,缝制的嫁衣已经修改过多次,嫁妆礼单也已准备妥当,听着明娆口中的琐碎,李彦廷眸内盛满宠溺。
“竟是未曾想到,成个亲这么麻烦,”明娆说到最后,娇嗔道,“叫人乏累,都不想成亲了。”
李彦廷听闻支起身子,从她怀中离开,沉下声音变了温度,缓缓问道:“不想成亲?”
明娆看着他逐渐变重的呼吸,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上前轻轻将李彦廷扶到她膝上躺下。
“不过想到与我成亲那人是你,便就不觉得累了。”
语气软绵,话尾带了些羞涩的转音,李彦廷听着只觉十分受用,字字糯糯的黏在心口,他环住少女的细腰,心满意足。
明娆,至此一生,至此终年,我们断不要再分开。
*****
九月初八,宜嫁娶、宜出行、宜作灶、宜纳采。
这一日,是宁朝大皇子瑾王李彦廷迎娶朝中太尉独女郑明娆的大喜之日。天高气爽温凉怡人,便是连天公皆作美。
浩浩荡荡的人马从皇城出来,铺了十里红妆。
李彦廷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器宇轩昂间,平日里毫无波澜的脸上也罕见的露出喜气洋洋之情。宁都百姓夹道欢呼,说着贺喜的喜庆话,李彦廷听着心下欣喜,大手一挥,两侧侍卫皆散去喜钱。
“老王,你看看,这包里有五两银子!”
一街边百姓得了喜钱,感受着沉甸甸的重量,迫不及待的拆开,只见整块的银钱泛着光泽,在红绸中显眼夺目。
“老李,我这包也有三两呢!”他身边伙伴打开惊喜道。
“你说这瑾王真不愧是大皇子,不仅出手阔绰豪爽,举手投足间也尽显风度。”
“我以前听着,西越人给他起了阎叱王这个名号,当时便想他定是凶神恶煞暴戾残忍,如今一看,竟是模样俊朗品貌非凡,真真是不俗。”
听着底下百姓们的讨论,坐于马上的木影不禁弯了嘴角。竟是没想到这宁都的百姓以前会那样想王爷。他看着前方的高大背影,心下思忖,若是说王爷相貌不堪,那世间便没有能担得起俊朗这个词的男子了罢。
郑府小厮打远便听见大队人马锣鼓喧天的声响,急忙去厅内通禀。郑夫人步履匆匆,去房内看女儿妆容拾掇的如何。
一进门,便瞧见明娆顶着赤金衔珠双凤头冠,身着红锦金丝嵌宝嫁衣,窝在凳上,正专心致志的啃着一个大苹果。
明娆听闻门口动静,正抬头望去,便见着母亲惊诧的疾步上前,还未曾反应过来便伸手夺过了苹果,郑夫人哭笑不得:“瑾王都快到府门了,你竟还吃着苹果,把好不容易化的妆都弄花了!”说话间,动作不停,吩咐着巧妇补妆,将明娆吃一半的苹果递到婢子手上。
明娆看着婢子拿了苹果出了房门,心下有丝懊恼。早知道便多啃几口了。
任由周身的四个婢子又是描眉,又是化唇,又是将嫁衣铺整,又是将珠扇呈上。竟是忙中有序,丝毫不混乱。
斐玥未曾经历过府中人婚嫁,此时也插不上手,立于明娆不远处,眼睁睁的看着明娆从清丽素面,变成如今的浓妆妩媚,心下暗自惊叹,郑夫人找来的巧妇,手艺果然不一般。
李彦廷一行人到了郑府门口,拦府门的皆是郑家与郑夫人母家亲友。
温陆川明显有意考核,一时间又是接诗又是咏词,热闹间众人纷乐。木影收到李彦廷的眼神,脚下轻功几番灵活走动的分派红包间,已然走至府门口,短刃轻轻一别,府门大开,还没容得温陆川等人反应过来,李彦廷便被簇拥着进了府门。
“木影,多散些银钱。”
李彦廷笑道,府门口处人头攒动,百姓也闹着喜包,将温陆川等人尽数阻隔。
温陆川又急又气又好笑,不禁暗自嗔道:“竟是不顾多年情谊,好好好,待到席上,定要多灌你些烈酒,才能作罢!”
李彦廷终于得以进入郑府厅内,听着喜娘的高声呼唤,竟是心下泛出紧张来。
“新媳妇出来啦!”
李彦廷手心泌了些许薄汗,身子下意识的转过,怔怔的瞧着朝他款款走来的那人。
她一身朱红嫁衣,袖口裙边绣了金边,面容被层层纱峦的珠扇挡着,瞧不真切,但愈发显得朦胧动人,微风下,额上的发冠步摇叮咚作响,便是他此刻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
明娆透过纱扇,离他愈发的近,一颗心走进一步便强烈跳动一分,直到站在他身侧时,便如锤击鼓般,恍然悸动。
喜娘拿着红绸上前,将绸子的一端交由李彦廷,另一端送到明娆手上,笑着朗声道:“祝王爷王妃,珠联璧合,永结同心。”
李彦廷紧紧攥着红绸,转过头看着身侧的明娆,她此刻将扇子转到他这边,又将她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他看到这不禁失笑,轻轻拽了拽绸子。
明娆才不想叫他瞧见此刻敛不住的笑意呢,感受到绸子的晃动,她轻咬红唇,也用了用力。
“二位新人拜别父母!”
明娆与李彦廷双双跪于垫上,毕恭毕敬的对着主位坐上的郑仲节夫妇行了一礼。
郑仲节眼中含泪,眸内皆是不舍,郑夫人忍了许久的失落,也迸发而出,竟是侧过了头执帕拭泪。
明娆见状,身子向前倾了倾,眉宇间一丝不忍,轻抖下唇一时悲伤难抑。
李彦廷见状,起身时,拱手沉声道:“岳父岳母在上,小婿定会以生命爱护明娆,用尽全力护她安虞。只此一人,白头终老。”
郑仲节夫妇与厅内所有人,听到他的话皆是一震,郑仲节不禁深受打动,上前拖起他的手,哽道:“好孩子,快去罢,免得误了吉时。”
喜娘听闻,扯着嗓子朗声:“吉时已到,出阁!”
明娆被斐玥扶着,拽着红绸,缓步出了门,临出门时转过了头,瞧见母亲执着帕捂着嘴,扬着脖子朝她那而望去的模样,鼻尖一红,眼前一片模糊。
“明娆,有我在,你放心。”
这时,李彦廷沉稳低醇的声音传来,她抬眼望向他,只见他唇边淡笑,眸色坚定,就这一眼,明娆的心安定下来,兀自绽放了笑意,由着他牵着红绸,踏出了府门。
明娆坐于骄上,终于放下早已酸胀的胳膊,听着路两边不绝于耳的吉利话,脸上终是泛出丝丝喜悦。
吹锣打鼓的到了瑾王府,李彦廷先下了马,喜娘执起轿帘,他便上前将手伸给明娆。
明娆玉手轻执,借着他的力弯着腰,从轿中出来,动作自然流畅,李彦廷看的满目柔情。
“行庙见礼,主祝者诣香案前跪,上香!”喜娘朗声诵道。
明娆与李彦廷执了香,行了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后,喜娘在众人的起哄闹声中,高呼:“礼毕,班退,送入洞房!”
明娆在一片欢呼声中,悄红了脸,跟着红绸,随李彦廷走至房间,坐于床上。
喜娘双手端着红色托盘,放了两个精美酒盏,笑道:“恭候新婚,吉日良辰,请王爷王妃共饮合卺酒!”
李彦廷与明娆各端一杯,二人胳肘相挽,交杯饮尽。
明娆感受着他强烈沉稳的心跳,不禁偷瞥一眼,却不料李彦廷的眼神蓦地而至,浓烈的深情泛着喜悦,二人饮酒间,只觉心似蜜甜。
“佳偶天成,琴瑟和鸣,新婚大禧,并蒂荣华!”喜娘与一众婢子行礼共语。
“赏!”李彦廷大手一挥,笑意盈盈。
房中仪式方结束,李彦廷便被军营弟兄还有各个好友拉着出去喝酒,尤其是温陆川,气势汹汹,一股不把他喝醉,定不会罢休的架势。
明娆此番嫁进王府,带了斐玥和她的奶娘周妈妈,此刻见房中人已尽散,呼了一口气,转着举了半天珠扇的手臂。
斐玥见状,连忙上前轻揉:“姑娘,可曾饿了?”
明娆今日卯时便起床梳洗打扮,早上吃了点素粥,临近巳时吃了个苹果,还没曾吃完便被母亲抢了去,此刻听斐玥如此说,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于是连忙点着头。
周妈妈熟知繁文缛节婚中礼仪,见状连忙上前,劝道:“姑娘新进王府,此刻饿着也要忍着些,现下时辰新妇传膳,叫王府诸人看到要笑话的。”
明娆撅了噘嘴,斐玥不忍心,心疼道:“周妈妈,我去给小姐寻些点心来,不惊动王府人。”
周妈妈也心疼自家小姐,此刻听着她的话,有些动摇,还未说话,门被推开,只见一女子推开门,领着众婢子端了吃食进来。
“姑娘,我们并没有传膳。”周妈妈疑惑间,问道。
打头的那女子笑道:“妈妈多虑了,王妃定是一天未曾进食,这是我家王爷特意嘱咐的,待屋内无人时,便端上来给王妃享用。”
三人恍然大悟,明娆只觉心底阵阵暖意,暗自一笑。
终于填饱了肚子,明娆顶着头上的钗环只觉沉重压颈,只想一把将它扯下,但看着周妈妈的眼神,终是忍住了肆意乱动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斐玥正在剪烛花时,大门被推开,李彦廷被木影搀扶着进来。
明娆连忙拿起扇子遮面,歪头瞥看,只见李彦廷摊在木影身上,脸上红晕明显,显然是醉倒不省人事了。木影不敢多做停留,将李彦廷放在床上后,便急匆匆的离去了。斐玥被周妈妈拉着出了房间,紧紧合上房门。
屋内,明娆坐在床上,有丝不确信的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李彦廷惯用这装醉的伎俩,梦中的他也是装醉间才安然脱身,叫贼人们放松警惕去偷取账簿的。
想到这,瞧着他的腿没什么反应,疑惑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忍耐的笑意。
“颦儿,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我怎能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