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好久不见。”
只见淡黄衣袖从车帘处露出边角逐渐清晰,玉冠在晨曦下耀着熠辉,一男子弯身下了马车,而后转头去扶着车内抚着肚子的女子。
明娆看着朝他们走过来面上一脸讥诮不屑的邕王,几乎是下意识的扭过头看向身侧的李彦廷,只见他面上并无表情,目光幽深令人瞧不出情绪,袖袍下的手被李彦廷轻轻执住,他指腹的薄茧剐蹭着她的掌心,明娆沉定了心。
“还未祝贺皇兄新婚之喜。”邕王面上的漫不经心毫不掩饰。
明娆看着站在他身后,用手抚着肚子的苏甯,她衣着宽松,肚腹已有凸起之势,此刻她低垂着眸,像是感觉到了明娆的目光,缓缓抬起头,对着明娆温柔一笑。
明娆因着上次选妃宴,与贺繁霜机缘巧合之下帮过一次她,现下这番遇见,有些不自然的尴尬,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回之一笑。
“无妨,”李彦廷目光微冷,随后执了明娆的手,牵着向皇宫内走去。
邕王看见此幕,轻笑道:“皇兄皇嫂真是情深意浓,叫本王好生羡慕。想必在选妃宴之前,皇兄与皇嫂便已定情,所以皇嫂才在那天戴上帷帽,不叫别人看见。”
李彦廷眸色骤冷,声音也沉下几分:“本王倒不是个事事都爱争头筹的,这点倒不如二弟了。”
邕王听到这话,忿恼上涌,将情绪点燃,正要发作之际,一旁的小手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衣襟,他低下头,只见苏甯娇怜的双眸盛满了担忧,他兀自咽下了气,将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掌中,罢了,毕竟一会便要见到圣上和高贵妃,他们本就不待见苏甯,此刻还是少惹些麻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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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娆被李彦廷牵着,看着四周的红墙黄瓦,幽深敞亮的走廊和诺大的宫房,心底兀自震撼。怪不得自古为了皇城之下的权力之巅,都不惜争个头破血流,果然只有身临其境,才懂得其中诱惑。
“奴才惠恩,受圣命前来恭迎瑾王、王妃进宫拜见。”惠恩早早的便守在殿门口,瞧见李彦廷二人身影,便上前迎了上去,恭敬道。
李彦廷彬彬道:“有劳公公。”
这宫廷偌大,明娆走了半晌,但瞧着还是不到头,已有倦乏之意,当时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走到。这下可算到了殿门口,但心底有升起丝丝怯意,不禁在进殿前深深呼吸。
李彦廷瞧见忍俊不禁,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别怕,有我。”
明娆看着他的眼眸,瞬间定下心来,轻轻点头,抬手整理了一下发髻,而后随着李彦廷进了殿。
“儿臣携王妃拜见父皇、母后。”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李彦廷与明娆跪于殿内,向着主位上的两人行礼参拜。
皇后瞧着底下的女子举止有礼,容貌清丽,举手投足间大家闺秀气质尽显,不禁笑容堆面,十分满意。
皇帝威严低沉的声音传来:“免礼。”
明娆站起身,这才细细看向上方的帝后。皇后一身明黄凤袍,在坐上腰背挺直,尽显温婉端庄,想着李彦廷口中的描述,应是个善良好相处的长辈。皇帝龙袍加身,威严尽显,眉间深深的沟壑,明娆不禁与李彦廷时常皱眉的神态联系到一起,心底暗自一笑,这对父子,倒是极为相似。
正想着,皇后已走下台阶,走到明娆面前,手一挥,一旁的宫女端了个托盘上来,托盘上一把玉如意映着温润的光泽。
“彦廷之前同本宫讲,郑家的女儿标志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本宫甚是欢喜,玉石养人,这把玉如意赐你,就当是祝贺新婚之喜。”
明娆连忙双手捧上托盘,行礼恭谢道:“儿臣多谢母后。”
殿外的惠恩走进来,行礼道:“皇上、皇后,席已开,请您移步御园就席。”
御园在后庭花园,此时正是赏菊时节,满院子的菊花开的极艳。在此处设宴,倒颇有些情调。
明娆将托盘递给身旁的婢子,搀扶着皇后,一同前往御园。二人笑意盈盈,不知说到些什么,逗得皇后展颜。
然而身后的父子便没如此和睦了,他们走在婆媳二人身后,一路无言,皇帝有丝不自然的轻咳一声,李彦廷恭敬问道:“父皇今日身体可好?”
皇帝一张冰山冷脸,眼神瞥向李彦廷,而后又迅速收回,道:“尚好······彦廷如何?”
“尚好。”
明娆听的一清二楚,不禁扯了扯嘴角,皇后轻拍了拍明娆的手背,无奈的摇头苦笑。明娆顿时明白,看来这对父子还没能从三年前的争吵中缓和下来。
这厢如此和睦,高贵妃那边可就不是如此融洽了。
高贵妃极其不喜邕王侧妃,第一次请安,便叫苏甯跪了半晌才叫她起身,而后又因为敬茶的水太烫、水太凉等细枝末节,竟是叫怀着身孕的苏甯一趟趟沏茶向前敬茶数次,最后还是邕王出面调和方才作罢。
以至于他们来的有些迟,等皇帝一行人坐下后,高贵妃三人才到。高贵妃因着苏甯一事心烦,此番看见皇后与明娆和睦盈盈,不禁怒火中烧,不争气的转头看着身后的邕王,只见他正拉着苏甯的手,不知在她耳边说些什么,苏甯柔怯的笑了笑。
“狐媚子。”高贵妃轻斥,瞥了一眼越发气闷,索性不去看他们,上前向皇帝行了礼。
“早就听闻郑太尉家中独女貌美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高贵妃慵懒的向着皇后行了一礼,还没容得皇后让她起来,便自顾自的站起了身,看着皇后身边的明娆不禁说道。
话是夸赞,可她的语气带了些转音,实在叫人没有被夸赞的喜悦。
明娆正了身子,恭敬行礼回道:“贵妃娘娘谬赞。”
“开席。”皇帝此时玉言一出,各处的婢子便开始将菜肴端上每个人坐前的小桌上。
高贵妃听着皇帝开口,便也不再说些什么,上前坐于副位,手懒懒的抬起整理着钗环。
李彦廷握着明娆的手,明娆侧头回看,便听见他说:“一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不要怕,有我在。”
听着他语气中带着的沉稳,明娆虽不解,但也回之一笑。
皇后寥寥几筷便停了下来,皇帝见状不禁询问道:“怎么是身体有恙?”
皇后只淡淡一笑,回道:“并无。”
“圣上担心姐姐玉体安康,”高贵妃停筷,看着皇后讥诮道,“姐姐若是身体抱恙,还不如回宫,御园风大,要是着凉就不好了。”
皇后挺了挺背,目视前方并不去看她:“有劳贵妃关心,本宫无事。”
“若非是今日饭菜不合口味?”皇帝看着皇后有丝消瘦的身体,在宽大的凤袍下显得更加纤细,心下愈发忧心。
“倒真是有些不合口味,”皇后淡淡回到,“竟是不如懿储宫的小厨房做的合臣妾胃口。”
“既然如此,朕倒想去尝尝了。”皇帝笑道。
高贵妃眼神微动,不留痕迹的看向她身边的婢女,那个婢子轻轻摆手,高贵妃见状,随即拿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这一切的细微动作,全被李彦廷尽收眼底,心底发出阵阵冷笑,手指置于桌上,叩了三下。身后一人随即向后退去,离开御园。
“陛下,臣妾宫中厨房做的栗蓉核桃酥,尤其美味,不如叫他们做来,给孩子们尝尝。”皇后缓缓说道。
“今日饭菜难道还不够吃吗,皇后铺张浪费了。”高贵妃嘴下不饶人,语气有丝难掩的惊慌。
皇帝听闻,沉声道:“一盘点心而已,既然皇后说味道好,便做来尝尝。”
不一会,几盘栗蓉核桃酥盛在盘子上端了上来,由于是皇帝饮食,惠恩便前去银针试毒。
他从宫人手中拿出一根银针,插在一块糕点上,轻轻转了几下,拔出来时,银针光亮如初,于是上前拱手道:“禀陛下,无碍。”
可话才说完,他手上的银针便渐渐开始产生了变化,只见泛着光泽的银针,从头部开始,慢慢染上一层黑乌,待惠恩拿起来凑到眼前再看时,银针进到糕点的部分已经尽数乌黑。不仅使得他大惊失色,口中大呼。
“护驾!”
一时间,御园里的护卫尽数上前,护于皇帝身侧,席间所有人皆惊得站起了身,明娆被李彦廷紧紧抓着手,此刻心中如锤击鼓,令人难安。
“传太医,”皇帝胸脯因着气极上下起伏,伸手推翻了面前的矮桌,怒道:“把跟这糕点有关的所有人都给朕抓起来!”
高贵妃一脸的难以置信,手捂着心脏,被身边的宫女搀扶着,勉强站立。
太医院所有御医皆已到场,各个执起糕点又是嗅又是用手捻,其中一位胡须皆白,资历最高的御医似是有了结果,惊得倒吸一口气,而后跪于地上,道:“禀陛下,这糕点里掺杂了大量的葫蔓藤,人若服用定会血亏咳血而亡啊!”
高贵妃猛地站起了身,而后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于紧张,随即缓缓坐下。
不一会,与糕点有关的所有宫人皆已带到御园,一排排跪地战栗。而后,几个侍卫提着一个哆哆嗦嗦的宫人上前来,将他丢在地上,那宫人浑身颤抖的趴在地上,尽是狼狈惊惧。
“禀陛下,属下前去懿储宫后厨时,就见着这个人提着包裹鬼鬼祟祟。”一带刀侍卫回道。
皇帝使了个眼色,御医上前,打开包裹,那御医只是凑近一看,便骇得急忙回禀:“陛下,这一包裹里,皆是葫蔓藤粉。”
皇帝脸色阴沉,站起了身,多年的帝王之范威严尽显,走到那宫人面前站定,那宫人更加战栗,将头叩到地上,只听得皇帝开口:“是谁给你的胆子,谋害皇室宗族。”
宫人一下下的叩头,即使额头出了血依旧不停,嘴上只念叨着:“小人不知,小人不知。”
“这葫蔓藤不是寻常药材,父皇,倒不如去各宫搜寻一番,如若有此等毒物,必然就是主谋。”李彦廷此时起身拱手道。
“李彦廷,难不成,你认为是在座的人想要谋害圣上吗!”高贵妃抬起手指着他怒道。
“贵妃娘娘,莫不是您做贼心虚?”李彦廷步步紧逼。
邕王此时皱起眉头,拍案而起:“李彦廷,你不要血口喷人!”
“够了!”
皇帝此言一出,御园一片寂静,无人出声。
“来人!”
皇帝沉声,
“挨宫去搜,莫要放过一切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