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瑾王府中,明娆缠了李彦廷许久,每当问到怎样说服父亲时,他总是宠溺一笑,并不言语,明娆见状,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李彦廷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而后将她搂在怀中,缓缓说:“岳父说,把你交给我,他放心。”
明娆眼神闪动,心中想着他定是说谎,想到这她抬起头准备质问,却没想到他的唇覆了上来,堵住她将要问出口的话语。
王府庭院经过的婢子皆见怪不怪的转过了头,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毕竟这对新婚夫妇,感情甚笃甜蜜非常,这种场景一天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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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城皇宫,与书房内。
饶是皇帝尽力克制着情绪,但在李彦廷提出要前往北疆之时还是深深的蹙起了眉。
“你是想让朕舍了立你为太子的心思吗?”皇帝低头沉思片刻。随即嘲道。
李彦廷只是立于他对面,拱手恭敬:“儿臣并无心思。”
无心思?是没有他方才说的那个心思,还是没有当太子的心思。皇帝不再看他,扭过身子看着窗外。秋风瑟瑟,满枝头的繁华绿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谢的谢,凋的凋,勉强存活的也都染上焦黄,毫无生机。皇帝便是这样看着,心中悲凉更甚。
这里没有三年前的满朝文武,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可叫他留下不希望他走的话语,就是压在心头,便是此刻咬破了舌头也说不出口。
皇帝想到这,猛地转身,身形几乎不可察的晃了晃,随即站于桌旁,问道:“郑家同意他们的女儿一同随你去?”
李彦廷想到明娆,眉头便不自觉的舒展,温声道:“王妃家人,皆已同意。”
皇帝看着他不经意流露的表情,似是想起自己年少时与皇后的那些情谊来,不禁缓和语气,可心中暗想着以后会面对的朝中形势,叹了口气。罢了,或许北疆对他们来说确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不要冒进,不要恋战。”皇帝最后交代,“既然选了这条路,便不要后悔。”
“儿臣记下了。”李彦廷拱手答道。
皇帝并不抬头,盯着书桌上铺着的还未写完的字帖,手挥了挥。
李彦廷见状躬身退后离去,转身去开门时,只听得皇帝沧桑浑厚的声音传来,
“彦廷,你兀自珍重。”
李彦廷身形一怔,想回过头去看一看,但此时脖颈像是缠上了千层铁链,难以转动半分。他用力咽下喉中突如其来的干涩,点了点头,随即推开了门朝外走去。
皇帝自始至终未曾抬头,听着关门声,心中顿感一空,而后颓然的坐在椅上,一旁的惠恩不忍心的看着,想了想,便执起茶盏,借口添茶出了门。
“王爷,”惠恩出了门果然看见,门口处负手背着身的李彦廷,于是走上前说道,“陛下时常提起您幼时趣事来,昨日还说,记得您三岁的时候,爬上陛下的龙榻,拔了几根胡须下来,惹得陛下又气又笑。”
李彦廷自是不记得,但是以前常听母后提起,脑中总能想起皇帝无可奈何的模样,想到这不禁轻笑出声。
“王爷,陛下是记挂您的。”
听着惠恩的话,李彦廷隐着心底的悲伤,情绪兀自下沉,难以呼吸,许久,他敛去一切情绪,脸上挂着淡笑,
“公公,多谢您,”李彦廷看着惠恩,而后沉声道,“父皇便有劳您多照顾了。”
看着惠恩嘴唇抖了抖,最终融为一声叹息,而后点了点头,李彦廷转身离开。
庭内杨柳的最后一片叶随着他的离去也随之掉落,他看着荒瑟的树木,深吸一口气,果然天气是会感染人的情绪的。他整理了思绪,不知是说给树听,还是说给自己。
“那就从新开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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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的院落孤零零的立在金碧辉煌的宫廷一角,平日里不见天日,尤其在秋季,几场秋雨过后,腐朽又带着泥土的湿气充斥着整座小小的房间。
一女子慵懒的倚在院中长凳上,阵阵风带走几丝难闻的气味,她还不至于难以忍受。
熟悉的推门声,她不用看,便知道是前来送饭的宫婢。
餐盒随手扔在地上,宫婢讥讽的声音传来:“高氏,你的膳食来了。”
没错,那女子正是昔日鼎盛辉煌的高贵妃,此时的她一朝落魄,平日里被她欺辱压榨随意打骂的宫人们,怎么会放弃这种机会,饭菜只给她馊粥冷菜,天气转凉也不给增添一条被子,房间院落更是无人打扫,宫人们毫不顾忌,因为他们都知道,高贵妃作茧自缚,自食恶果,不会有人可怜她去上报朝廷。
那宫婢如是想着,便更加肆无忌惮,想起之前自己无意中冲撞了高贵妃的撵驾,便被高贵妃下令打了五十鞭子,后来行刑的侍卫见高贵妃走了,才于心不忍停了手,这才没叫自己丢了命,却还是被高贵妃分配到最荒僻的宫殿,给冷宫弃妃每日送餐食。真是苍天有眼,高贵妃也会有跌下神坛的那一刻。
想到这,宫婢一脚踢翻了高贵妃身边的餐盒,讥笑道:“高氏,方才叫你吃,你不吃。现下你再想吃,就只能从地上捡着来吃了。”
高贵妃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她气极难忍,冷哼一声:“贱人蹄子,等本宫出头之日,便是你死无葬身之地之时!”
“每一个进冷宫的妃子,总是幻想着出了这宫门以后的生活,殊不知,从古至今,但凡进来冷宫,就没有走着出去的先例。”
宫婢的话就如毒蝎,一寸寸刺痛着她的神经,她即使面上再伪装,听到这话依旧下意识的瑟缩一下身体。看着宫婢漫不经心的表情,高贵妃怒火攻心,猛地推开她,朝宫门外跑去。
宫婢未曾留意她的动作,一时间被她推得翻倒在地,但是宫婢每日重活,身强力壮,几下便抓住了没跑几步的高贵妃,因着方才的摔倒而懊恼气极,一个巴掌掌掴在高贵妃苍白的脸上,顿时红肿一片。
“贱人!”高贵妃几乎是声嘶力竭,“你竟敢殴打本宫!”
“要知你如此不听话,我早就打了!”宫婢恶狠狠的抓着她的头发,右手抬起,将要落下之时,突然,动作一顿,目眦尽裂间,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高贵妃身上。
高贵妃在她倒下后,见到了宫婢身后深深插进的匕首,不禁面容失色,惊恐大叫。
“母妃,是我。”
一双手,带着宫婢鲜血的体温,握住了高贵妃颤抖的双手,邕王心疼的将她搂进怀里,悔道:“儿臣来迟了。”
高贵妃这才抽噎着抚上他的脸,感受着邕王下巴上的青茬,从方才的惊愕中缓过神来,似是想到什么,期待又急切:“怀安,是不是陛下要放我出去了!一定是,对不对!”
邕王神色闪动,而后郑重的抚住她摇晃微颤的肩膀,沉声道:“母妃,儿臣向你保证,定会风光接您出来!”
高贵妃听着他的话,心瞬间坠入冰窖,毫无生机的跪坐在地上。
邕王不忍心,他担心高贵妃现状,不顾宫内信条,便入夜时分潜入冷宫探看,谁知才一到,便看见低贱的宫婢竟是以如此态度对待高贵妃,那个连外公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高贵妃,想到这他气血上涌,几乎是下意识的出手,杀了那个宫婢。
看着此刻高贵妃的绝望,他恨恨的说:“母妃,你放心,我定会将欺辱你之人,千刀万剐!”
高贵妃听闻抬起头,担忧问:“怀安,你要做什么?”
“李彦廷不日便要启程前往北疆,”邕王目光幽冷,
“去程漫漫,客死他乡,也不足为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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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
李彦廷顿下脚步,听着身后声音,心中顿知是何事,于是转过身子,道:“楚大夫。”
“王爷客气了,”楚韫拱手温和,“您唤在下全名楚韫即可。”
“可是有什么事?”李彦廷点头,而后问道。
只见楚韫欲言又止,而后低下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袍内拳头紧握,行了礼:“王爷,经过这几个月的调理,皇后体内毒素已尽数清除,身体恢复如初,已然无碍。”
李彦廷顿了顿,随即笑道:“多亏了楚韫先生妙手回春。”
“王爷,您对楚某有救命之恩,那日楚某便发誓,誓死追随王爷,绝无二心。”楚韫额头已经细细的泌出汗珠。
“楚韫,”李彦廷看着他的样子,忍住了替他开口的想法,楚韫重情重礼,但又过于受礼受矩,他有心帮他改了这迂腐,于是此刻只是引导,“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楚韫听着他的话,就像吃了定心丸,心一定,便道:“王爷,便让楚某随您一同回北疆罢!”
李彦廷早便猜到他的意图,听着他终于说出了口,不禁笑道:“北疆是你的故乡,此番定然要随我回家。”
回家······
李彦廷这句话,不禁在楚韫心里激起不小的波澜,他轻抖嘴唇,心中有丝黯然,空了的那一处柔软隐隐作痛。
家?他已经没有家了。
李彦廷看着他的表情,叹了口气,终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而后安慰:“你放心,你叔父叔母在南麓村很好。”
楚韫嘴唇抖动,但并未言语。
李彦廷笑道,
“清禾,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