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凤韶虽然恢复了意识,却觉得像全身力气被抽干了一样。而林易知道这里不比白楼,若是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风声,也影响凤韶的计划,他便让易念守了一夜,他在清晨才又过来。
棠木见凤韶醒了连忙扶起,林易此时正好推门进来,他看着凤韶脸色惨白,额头上还有未消下去的汗,他急切的问道:“怎么样?若是不行,我叫易幽过来。”
凤韶接过棠木递上的茶盏,饮了一口水后,哑声说道:“还好,她来了也无用,别折腾了。”
林易递给棠木一个眼神,棠木会意的福身道:“奴婢去为小姐准备早膳。”
待听到屋门关上的声音后,林易才上前坐到凤韶的床榻边,低声道:“韶儿,我们走吧,你现在这个身体怎么和他们斗?易幽也说…她也说你不能忧思烦心,不然会加快…加快……”林易没有忍心说下去,可他们二人都懂。当初她临来安阳之际,易幽从她的身体状况上看,她已是不能享常人之寿,若是心烦意乱会更加剧病情。
凤韶看到林易的手微微颤抖,她一把握住,安慰他道:“我不在乎死亡,我只是怕在临死之前没有完成我想完成的事情。”
林易打断她的话,低吼道:“可我在乎!”
林易低头平复了一下情绪,反手握住她的手:“韶儿,我可以不管他们逍遥法外,他们是死是活和我无关,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凤韶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易哥哥,你知道的,我现在不能放弃,计划才刚刚开始。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忽然门口处发出声响,林易下意识站起身提高警惕,一见到是易念过来了,他才放心的坐回床榻边。易念走到凤韶旁边,禀道:“小姐,今日早朝王尚书上谏,说前段时间的渝胡之战大胜,应再加封慕家的子弟。”
前段时间渝胡之战,边境有胡族想要起兵造反,宣帝派唐锦华和步临风带兵镇压。本来这种轻松又讨好的差事是慕澈想争过来的,可恒王不想慕家捞这个油水,可他又没什么人可举荐上去,只好拼力把这个差事争取落到唐锦华和步临风的头上。但慕伯如也不是肯咽下这口气的人,既然无法让慕澈做主将,那他便将慕氏的子弟安排到前去的军队里。
凤韶神情舒缓了些许,她开口问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起初愣了一愣,问王尚书关于渝胡之战的封赏已经结束了,为何又再提起。”易念继续道:“王尚书说慕家为朝廷贡献许多,皇上应厚待这样的忠臣。后来皇上没有回应,但是听说下朝的时候脸色很沉重。”
凤韶微微一笑,看来事情的确如她的预料发展。随后,她对易念吩咐道:“晚一会我去一趟华悦楼,告诉易幽在那里等我就好。”
林易一听,沉声道:“你这么虚弱还往外跑!你若是要找易幽,就让她进府来!”
凤韶看了易念一眼,示意她不用管这里先去办事,易念点点头转身出去。而后,凤韶解释道:“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唐家,易幽忽然进府算是怎么回事?!我们的计划已经开始了,一步都不能走错!再者说华悦楼是我们的地界,那里他们盯不到,我才放心。”林易叹了叹气,他知道凤韶的性子倔,他也没办法,只好顺着她。
约快中午凤韶才出府,她带着易念先去了品鲜居用膳。
她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对易念道:“坐啊。”
易念环视了周围,低声道:“还是您一个人坐吧,现在您的身份不同,与下人同桌用膳不当,不能落人话柄。”
凤韶道:“没事,你先坐,一会儿等上完菜让小厮拉上帘幕就是了。”
与此同时,尹霖和步临风走了进来,尹霖眼尖的瞧见了正在看菜品单的凤韶,他刚要上前打招呼,步临风及时拉住他,讲道:“别去了,你过去她肯定让你一起吃,我们在她估计不习惯也吃不好,走的时候再打招呼吧。”
尹霖玩味笑了笑,说道:“哎,什么时候我们堂堂步侯爷也这么细心会理解人了?”
小厮迎了过来,陪笑道:“两位爷来了,快里面请。”
尹霖大步朝里走去,边道:“老位置。”
步临风道:“不,我要坐那里。”
尹霖看着步临风先走了进去,他有些纳闷步临风怎么最近有些莫名的古怪言行,让他捉摸不透,好像...是从唐家小姐回来之后。
菜式上了之后,凤韶刚伸出筷子,一旁就响起了声音:“哟,这不是唐小姐吗。”
凤韶转头顺势看去,只见慕澈身后跟着几个官家子弟正走向她这里。小厮连忙过来道:“萧公子来了,老位置给您留着呢,您这边请。”
慕澈抬手边道:“不用,我碰见了熟人,就坐这。”语罢,他直接落坐在凤韶的桌案对面,其余的官家子弟也跟着入座。
凤韶冷笑一声,看向慕澈道:“我这地方小,怕是容不下慕公子这样的大人物。”
慕澈笑道:“别地方本公子也看不上,就这里多好,好酒好菜配美人儿,才有味道。”他的话语满是不屑的语气,好似把凤韶当成了陪官贵饮酒玩乐的小倌。
另一边的尹霖连忙站起身,说道:“我过去看看。”
“坐下。”步临风道,“你干嘛去扰了这出戏,你且看着吧,她可不是受欺负的主儿。”
凤韶不急不恼,她的目光落在慕澈的手腕处,微微一笑道:“慕公子的伤这么快就好了吗?昨日我把慕公子伤的那样重,还真是不好意思,理应我去府上赔个礼的。”
慕澈脸色一变,他咬牙看着眼前的女子,很快他意识到这是凤韶的激将法,他勉强的笑了笑,而后一口饮尽茶水。
凤韶瞧着坐在她旁边的李抚,笑道:“李公子,别来无恙啊,你的腿没事了吗?”
李抚自上次的事回去后,他的父亲已经将帮派的事情弄了干净,他这次可是丝毫不畏惧凤韶了。他的手抚上了凤韶放在案上的左手,轻佻的说道:“托唐小姐的福,好了。”
凤韶眯了眯眼,她轻声道:“可我弟弟的腿骨折了,还要在床上养几个月。”
“令弟技不如人还非要逞强,落得如此下场,我也很遗憾。这样,若是有空,我去唐府看访一下他就是。”李抚阴阳怪气的说道,几个官家子弟相视大笑,笑意满是嘲讽的意味。
忽然想起筷子落在桌案的清脆声音,只是刹那间,一只筷子就插在李抚的手掌上。
李抚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明明刚才这只手还在摸凤韶的手,下一刻怎么就成了这样,随即鲜血蔓延疼感传来,他痛苦的嚎叫了一声。
慕澈震惊的站起身,低吼道:“唐锦韶!你疯了不成?!”
凤韶面无波澜,冷声道:“李公子家教不好,不懂男女授受不亲,那我便教教他。”
步临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定格在从窗外撒进散开的光束里,她仿佛一道斑驳的幻影,美轮美奂,神秘莫测,又嗜血猖狂。
慕澈咬牙切齿,他压低声音问道:“唐锦韶,你一定要跟我作对,是吗?”
“是。”她毫不犹豫地答道。
慕澈此刻才恍然明白,凤韶好像是有意的针对他甚至是慕家,看来可不是慕唐两家不和那么简单了。
“你觉得你能斗得过我吗?”
凤韶缓缓站起身,直直的对上慕澈怒意十足的目光,她道:“不一定,但我会尽全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罢,她离开席上,“我吃好了,便不奉陪了,你们继续用膳吧,这顿我请了。”慕澈若有所思的盯着凤韶离去的背影,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
华悦楼。
易幽搭完脉后,边整理药箱边说道:“尊主,您务必要记住,放宽心。若是长期如此忧心,病情会越来越严重的。”
凤韶何尝不知,可自从步入安阳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开始算计了。她叹了叹气,此时易冥正好推门而入,易幽点头示意后起身出去。
“我让你查的那夜北湖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她问道。
“我在打捞的几具尸体上发现了一枚烙印,经查证像是北越死士的身上所纹图案。那夜在北湖包下画舫的没几个人,有京兆尹的弟弟,曹国公的幺子,还有步侯爷。不过京兆尹的弟弟在船上待了不过半个小时就走了,说是陪他的小倌儿惹怒了他。”
“步侯爷...步临风?”她喃喃念道。
易冥以为是她疑惑,便答道:“正是步临风。”
如此看来,这三人中间步临风的嫌疑最大,只是他一个南黎的侯爷怎么会和北越扯上关系,竟连死士都惊动了,那步临风得罪的是北越的皇室中人?
凤韶眯了眯眼,随后回神说道:“这件事就这样吧,宫里那边安排的如何了?”
易冥恭敬答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她点点头,表情这才有些许舒缓,回道:“好,辛苦你了。还有太子那边的事抓紧,不能再耽搁了,我要尽快拿到证据。”凤韶再和易冥交代了几件事,他便出去了。
她见外面阳光正好,便出去到露台上。忽然听到骑马的声音,她不经意的转头向下看去,只见一俊朗少年驾着枣红色的骏马而来,仔细看那马便知那是千金难求的宝马良驹。马上的少年利落的跳下马,他下巴微微抬起,淡淡的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大,一双剑眉下是一对细长的丹凤眼,似勾似引,眸中又似有星河灿烂的璀璨。
这张脸,英朗挺拔,深邃刚毅,几乎无可挑剔,唯一的缺憾就是太凌厉,太阴沉。
步临风,倒真如他的名字一样,玉树临风一少年。
凤韶收回目光,走回露台中央摆好棋盘,坐在桌案前下棋。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易念进来禀道:“小姐,步侯爷说要见你。”
凤韶点点头,易念将他引了进来。步临风一见这雅室内别有一番的景象,露台上竟可眺望安阳的美景,便道:“这华悦楼和唐小姐的关系非比寻常啊,都能将如此好的雅室给你。”
她面不改色的解释道:“我和华悦楼的老板交情不浅,便朝他要了这雅室。”
自始自终,凤韶都没有抬头看他,而是一直全神贯注的看着棋盘,步临风忽然坐到她的面前,说道:“唐小姐,你的猎物是什么?你的棋子,又是什么?”
步临风向来察觉敏锐,这都是他在十几年间练就的,他在战场上杀过人,在安阳城的暗流涌动中争斗,他无父无母,若非有点头脑和手段,也不会活到今天,更不会功成名就。
他在唐锦韶的迎回宴上,就注视到了这个女子,她气质清冷,让人觉得可望不可及。她的一言一行都很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好似这世间的纷乱无一事能扰得了她的心。她没有过分热络的样子,不像这万千的普通人,没有那讨好世间的谄笑,她的眸子里从不掺杂多余的情绪。
她好像有目的的在做着什么事,仅仅几天时间,她就让慕家兄妹出尽洋相,让一向伶牙俐齿、傲慢无礼的慕颜输的愤气难平,让不可一世的慕澈断了经脉,以后再难提起剑。她的猎物,是慕家?
步临风低头看向棋盘,深意的说道:“这安阳城里的人,都以为自己是下棋的那个人,殊不知自己却也是别人棋盘中的棋子。”
语罢,步临风抬头看向凤韶,只见她有些愣神,他目光又落向她的手腕处,因为她在下棋一只衣袖稍稍拉起,他眼尖的看到几道疤痕,他扬眉道:“唐小姐是怎么中的蚀心之毒?”
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后立刻放下衣袖,但她也没有逃避,而是反问道:“你何以看出?”
步临风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茶盏,边解释道:“以前碰到过一个人也是腕上有暗红色的疤,听说那蚀心之毒发作起来奇痒无比,若是没有解药,便只能在腕间割开皮肤再敷上压制的药,虽说是疼了些,可也总比痒强。”
这蚀心之毒是白楼玄峰的独门秘制,当年给她下这个毒也是为了控制住她。也的确如步临风所说,那种感觉就如千万只虫蚁吞噬着她的骨血,又痛又痒,一寸一寸的摧毁意志。她在白楼的日子里,刀光剑影,数次擦肩生死,都不及这一粒药给她的痛和恐惧。那是从心底生出的层层恐惧,是钻心刻骨的痛。
他又道:“你怎么不寻一寻那解毒之人,何必遭这样的罪?”
“那个人,已经死了。”她道。
步临风不知意味的轻笑了一声,他忽然拿过她手中的棋子下在棋盘上,而那棋局顿时变得豁然开朗,凤韶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