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严家生疑,也为了表示黄家示好的诚意,黄家几乎没收严家的彩礼,也为鸾玉准备了一大笔嫁妆。
“我已让烟红偷偷跟着置办酒席的班子去看了,严少爷园子旁的奉璋楼收拾出来给你住,配了四个丫鬟洒扫,你便不必再服侍人了。
“越是早拿到写着私盐贩卖明细的账簿,便越能早回京。
“这需要你小心些。我已问了黄夫人,盐商若是贩卖私盐,并不会直接在自家铺子里卖,而是以家族里亲眷的名义另开一间铺子,因而你要留意严家有无走动密切的亲戚。
“若是簿子在家里,你便要想法子拿到,到手后便立刻回来,这种账簿就算是丢了,严家也不敢报官;若是簿子在店里,便让明灰去偷。
“若是能在秋猎之前回来,那是最好,这样你也少在这儿一个人寂寞。
“你也不必担心,刚巧你住的奉璋楼比院墙高些,明灰时刻在墙外候着,你若有什么消息,便传给他。
事情都交代妥当了,缨年喘了口气,便与容济去赵府拜访。容济先行一步,顺路去曾经在宫里教书的先生府上拜会。
缨年与鸾玉等人在酒楼用膳,也好看看如今热闹依旧的延陵街市。
几人坐定、上了菜,缨年看到有一人挑着一扁担进店,被小二引入后院,一会儿便空着扁担出去了。
又有人提着空布口袋来,也不落座,只在柜台絮语几句。这人的蓝衫都洗得乏色了,蒙了一层灰,勉强辨认得出是蓝色。
一个跑堂的拿着他的布袋去了后厨,很快便回来。这人自己带了杆秤,反复称了两三遍,又与店家争论了好一会儿,才翻出里衣,从缝在里面的口袋里扣出几枚铜钱排在柜台上,驮着布袋出去了。
季琛坐在缨年对面,见她痴看着柜台,也不动筷,转身朝柜台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喏,这就是了。”
“什么意思?”
“买私盐的,大多是些穷人,吃不起官盐才来买私盐,甚至连买私盐的钱也没什么剩余,自己带了秤讨价还价呢。王妃是上等人,自然不知道这种事。”
“买盐不去盐铺,来酒楼做什么?”
“酒楼存着私盐隐蔽呀。反正是用盐的地方,多一斤少一斤,官盐还是私盐,不容易看出来。”
之后又有六人先后挑着扁担进来,与之前一人一样,去后厨腾空了扁担回去了。
季琛道:“恕小生直言,若是查抄了严家的私盐,人心惶惶,无人再敢贩售,吃苦的是买不起官盐的百姓。”
“百姓是苦......只是那人也未必是好人,想把那袋盐称轻了,好少给钱。”
“若是家里还揭得开锅,谁愿意在这点盐上计较。”
“若是因为百姓受苦,便纵容违反王法之事,那便要天下大乱了。”缨年想了想,又道,“何况圣上估定的盐价自有道理,若是不买官盐就不能活口,泱泱大国岂能运转。”
季琛只笑笑:“反正王妃此行前来也不是为了王法。”
烟红大笑:“季先生真敢说。”
缨年苦笑道:“此时说说无妨,季先生可别在王爷面前说这种话。免得他生疑。”
“王妃大度。”
缨年道:“千里迢迢来江南一回,就是为了抓住容洲的把柄。若是因为这点恻隐之心便半途而废,成不了大事。”
缨年只想到,曾经在家里时,每逢过年便会有人在程府门前乞讨,府上的管家都是给一个馒头随意打发了,只有缨年屡屡在小门看着,等人家经过时给一个银锭。
鸾玉说:“小姐慈善。”
缨年摇摇头:“只是为了心安罢了。”
在赵府,容济向赵宗龄询问当地政务,缨年不便细听,便与鸾玉往清嘉别馆去了。
曾经晚膳后散步的镜湖、一起读书的邀舒台、看烟火的秋千,都还留着。赵宗龄时常用清嘉别馆待客,也有远方亲眷来拜见时短暂寄住在此。
鸾玉静静跟在缨年身后,忽然问道:“小姐如今看着那买私盐的人,不会不忍?”
“人间多少让人不忍直视,若我都要痛心,早就悲哀得不能活了。”
“小姐曾经仁善,鸾玉便学着也养成了一颗仁心。”鸾玉顿了顿,道,“你不怕我把你们的计划都告诉严家?”
“你若是非要说,我如今劝你也没用,还能杀人灭口不成?”缨年悲哀地说,“我信得过你。我对你也没什么大恩大德,自知对不住你。我只想着,若是没有鸾玉,就再没有别人记得我在清嘉别馆度过的日子了。记性终有一天或许会出差错,那身边便再也没有人替我证明了。所以我盼着你回来。”
“罢了。”鸾玉笑了,“我知道你觉得如今日子没意思。我可怜你罢了。烟红也可怜你,在碧流行宫那次,谁受得住那种羞辱呢,在明宵殿之时命都快没了。”
“我这回是伤天害理了,等着报应呢。”
鸾玉让缨年打住:“得了得了,我还没遭这回罪,你像要去受苦似的。这也是你可怜之处,明明当下顺遂,你却不能享受——若浪掷光阴是罪,你这也会被报应。行了,我好好地在严家把事情做了便是了,真的不必再说。”
虽然是妾室,但严家还是抬了轿子来篚园接的鸾玉。因是黄家的婚事,缨年不便出面,当日也见不得鸾玉,却还是天微亮便起来了。江南已是夏末,黎明时分凉得很,还氤氲着湿湿的雾气。缨年听着远处细细密密的鼓声,觉着像招魂,将衣襟拢得紧了些。
烟红也未眠,坐在篚园庭中堆砌的叠石之上,只居高临下地看着缨年独自呆站在庭中,背影一抽一抽的,一会儿,她的哭声便不绝于耳。
回京的水路,依旧是坐来时那位老船家与珠瑜的船,此行多了位老妇,是老船家的妻子。
“上回劳累季先生服侍人,老叟便叫拙荆一道来船上伺候。”
缨年道:“不必劳烦老太太,我来就行了。船家与老太太平日无事之时就住在船上,还是住在京郊?”
船家答道:“这条水路经过一小峡谷,峡谷之下便是吾家。”
临近靠岸,缨年指指船尾:“这几箱货礼都是延陵的盐商送的,我们不便带回京城。船家找个当铺都当了,换来的钱或是翻修峡谷边的屋子,或是在京郊置业。该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了。”
船家夫妇惶恐不以,珠瑜为报答缨年,说愿意给她当丫鬟。
缨年只能自嘲:“你的命还没苦到给我当丫鬟。你服侍好祖父母,便是报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