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来往对大家都好。”花芷看向一众人,“你们觉得那是你们的娘家,可对你们的娘家人来说你们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家儿孙的前程会不会因为继续和皇上厌弃的花家来往也遭到厌弃,会不会引来皇上对他们的不满,会不会影响仕途。”
看大家都听得认真,花芷把话说得更透,“并不是说父母就真的不会管你们死活,如果你们求上门去,他们心疼之下自然也会帮你们,可这心疼是有限的,谁也说不好花家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荣光,也说不好父母的心疼能不能延续到那个时候。”
花芷笑了笑,“这时候断了来往表明的是不拖累娘家的决心,娘家会感念你们的懂事,会因为没有帮上忙而内疚,以后再恢复来往的时候心里才会没有疙瘩,人只有在拥有同等资格的时候才能平等对话,不要在落难的时候试图去考验人心,我怕大家会失望。”
如果父母兄长真的有心,明的不能来往暗的还不能了?端看有心无心罢了。
屋里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孩子们像是都听明白了,也都小声的呼吸着,生怕扰了大人的事。
“我倒是想反驳大姑娘的话,不管怎么说在家中我也颇为受宠,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大姑娘的话再在理不过,在娘家千好万好出了门子也是别人家的人,荣辱与共也该是和婆家的人,娘家能帮一时又怎可能帮一世,就是爹娘愿意家里的兄嫂弟媳怕是也得跑我跟前来骂我是个祸害。”吴氏摸着自己的肚子苦笑,有些庆幸没有得到婆婆允许,她还没有派人往家去。
“是啊,爹娘再疼我能有儿子孙子重要?”三夫人夏氏接过话头,嘴里直泛苦,明明和娘家人一个姓却成了别家的人,而在这个别家人眼里媳妇也不过是个外人,女儿家太可怜。
老夫人吞下嗓子里的涩意,“那就各自送个消息回去吧,从明天起花家便闭门谢客。”
“谢客可以,闭门却不行,祖母,我们要想办法弄些银子,在北地那样的地方没有银钱打点日子不好过。”
老夫人何尝没有这个想法,只是苦于没有法子可想,现在一听孙女这话里分明是有了方向的,连忙直起身子问,“你想做什么?打点那帮子吸血虫银子少了可不管用。”
“人活着便离不开衣食住行,我打算先在食上头做点文章,祖母您也知道孙女平时没别的爱好,就嘴馋了点,平时没少折腾,迎春她们个个都是做吃的一把好手,拂冬的那一手厨艺我都敢和御厨叫板。”
这点老夫人当然知道,时不时能收到她使人送过来的吃食,以至于这些年她对这个孙女的印象净和吃的挂勾了,也不能怪她看走了眼,不过,“京中做这吃食买卖的可不少,能赚到银子?”
“您觉得那些吃食味道如何?”
“自然没说的。”
“您在别地儿可有吃过?”
“……这倒没有。”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点头,若是卖的是独份,确实有赚头。
“我先试试手,如果不行再想别的法子,总能赚到钱的。”
“行,先试试。”老夫人看了眼苏嬷嬷,苏嬷嬷会意,从柜子最底下打开一个夹层,从里拿出一个钱匣子。
“这是祖母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一半留下备用,一半给你,不够的你们各房凑凑。”
花芷本想不要,可转念一想这是花家所有人的事,得让大家都参与进来,投了钱以后才能上心,而且钱越多她越好动作。
钱匣子里除了卷成一卷的银票外还有一些首饰,看样式都不是时兴的,估计有些年头了。
银票共有八张,二百两一张,花芷接过四张,在老夫人要分首饰时她不要了,“还没到需要典当东西的时候,这些您先收着,我要是不够用再找您。”
老夫人便又给了一张银票给她,“好好干,祖母相信你。”
不想几个婶婶心里有疙瘩,花芷道:“不管赚到多少钱,在祖父他们回来之前钱都归入公中,至于以后要怎么分,那也是由祖父祖母来决定,不过估计也余不下什么钱,方方面面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祖父他们手里也绝对不能缺了银钱,要是可以,京中这边我也想用银钱探探路,祖父犯的不是大罪,未必就回不来。”
“当……当真?能回来?”三夫人夏氏激动的站起来,“只要能让夫君回来怎么着都行。”
大夫人朱氏和四夫人吴氏齐齐点头,就连向来没什么话的二夫人齐氏也都紧紧盯着花芷,花点钱算什么,只要人能好好儿的回来。
“大姑娘你稍等。”夏氏风风火火的出了屋,那模样让老夫人都笑了,进门都多少年了,竟然也有这种急惊风的时候。
没多会夏氏就抱着个钱匣子回来了,她也不点,直接就把钱匣子塞给了她,“我留了点傍身,这些都给你。”
看夏氏这样,大夫人朱氏自然是要支持女儿的,连忙也遣了丫鬟回去拿自己的体己,她多少也是藏了点的。
吴氏和齐氏不管心里怎么想这时候都得有所表示,抱着四个钱匣子,花芷也不推拒,“我会尽力让这些银子生出银子来,婶婶们随时可以来查账。”
夏氏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连声道:“信你,我们都信你。”
虽然四位夫人都出了体己,各屋妾室却没有动作,她们没有夫人们的底气,钱就是她们以后安身立命的东西,她们不敢大方,有孩子的还好点,没孩子的要是手里再没点银子,光是想一想心里就慌。
花芷本来还想说一下自己的婚事,可看到祖母面露疲色,她按下了话头,“就到这吧,这几天大家先安安心,不要多想。”
众人纷纷告退离开,花芷走在最后,“祖母,您好好休息,万事以身体为重。”
老夫人看着这个平时并没有另眼相看的孙女现在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帐本和几片钥匙,轻轻摸着,感慨道:“一撂的帐本,一大匣子的库房钥匙,最后也只有这么一点还有用。”
把两样东西放到花芷手里,老夫人长叹一口气,“以前没把庄子上那点出息看在眼里,哪想着现在我们能靠的也就是那点出息了,这几片钥匙是这边库房的,虽然里面的东西没了,可地方宽敞,放点东西还是成的。”
花芷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家里所有产业都抄没了……
看出她心里所想,老夫人轻笑道,“家里还有两个庄子没封。”
“怎么会?皇上网开一面了?”
“都是太后的面子。”
要不是家里出事,花芷都不知道花家和太后有旧,只是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这旧是和谁的。
好在老夫人也没打算瞒她,“太后比我年长几岁,和我娘家有点拐着弯儿的亲戚关系,那时候她家中出事,我娘怜她一个女儿家不容易就把她带了回来,我们处得好,在一个被窝里睡了将近两年,后来她订亲我娘还私底下给她添箱,我成亲的时候她也送了重礼。”
想到年少时的情景,老夫人低头看看自己已经不再细嫩的手,一眨眼就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可那些鲜活的记忆却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去,这两年想起的时候反倒更多了。
“只是宫中情势复杂,花家又代代有人身居要职,为了避嫌不得不少了来往,只是情份还是在的,这次多亏有她,不然我们花家怕是……”
只要想想那个后果,老夫人就感激得无以复加。
花芷微微皱眉,“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这么做等于是逆了皇上的旨意,会不会引得皇上不满?”
“难为你能想到这些。”老夫人露出笑脸,“放心,那两个庄子是我成亲时太后送的添箱礼,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宅子和城外那个也是,负责抄没之事的官员定然早就把这些报上去了,是过了明路的,不会有人拿这个说事。”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两处宅子没被封,知晓了其中内情,花芷心下就安稳了,还有这么两个庄子在她的压力要小上许多,至少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祖母,是哪两个庄子?”
“一个在城南二十里,一个近一点,城东十里。”
是这两处!花芷心头一喜,要是没记错,其中一个庄子是连着一片林子的,里面可是有着不少的果树,她好像知道要从哪里入手了!
“祖母,我想着去一趟……”
老夫人摇摇手打断她的话,“既然交给了你当家就无需事事向我请示,束手束脚做不成事,祖母只要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花家着想便好。”
这样的信任来得太过突然,花芷愣了一愣方才笑了,“我应允祖父不会让他失望,祖母,我也应允您,绝不会让您失望。”
“祖母信你。”
“那孙女就甩开膀子干了,还请祖母把家中所有仆从的身契给我。”
老夫人自是能猜出她的打算,她也不拦着,示意苏嬷嬷去开了箱子把装着卖身契的匣子拿出来直接给她,“全在这里了。”
花芷双手接过来,然后福了一福,“孙女告退。”
目送她离开,苏嬷嬷不无担心,“老夫人,大姑娘莫不是想……”
“理应这么做,她要想不到这点才奇怪。”老夫人抿了口茶,“以花家如今的情况哪里还用得着那么多人侍候,该散的。”
“是,大姑娘能干。”
既然敢挑头当了这个家,岂会这点本事都没有,怕就怕啊,年纪太轻承受不住压力。
出了院子花芷便吩咐道,“派个人去给徐管家传话,让他召集家中所有下人在前院集合,离得远的不算在内,一刻钟后我过去。”
“是。”
抱春招手让刘春过来,耳语了几句后刘春快步离开。
花芷也不回屋,在一处有风的亭子里坐了,打开匣子看着厚厚一撂的卖身契。
花家规矩,各房夫人带过来的仆从卖身契需得上交给老夫人,由花家统一管理,月钱也是由公中出。
“你们来点点,告诉我数目。”
“是。”迎春和抱夏把卖身契全部倒出来方便清点,当看到自己的那一份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心里却没有半点激动,对她们来说,小姐要是真把卖身契给了她们她们才会哭。
“小姐,男丁一百七十三人,女仆一百五十一人,活契一百一十九人,死契二百零五人。”
所谓婢仆成群也不过如此了,享受着婢仆成群生活的花芷小小的感慨了一下,又问,“可知道有多少人跟去了北地?”
抱夏应声,“婢子向徐管家打听了下,去了十五个,都是各位爷身边得用的人。”
十个主子,跟去的仆人却有十五个,至少说明花家还算得人心,花芷随手拿起一份卖身契,“别人与我以善,我也愿以善报之,谁要是想走,我不为难。”
两个大丫鬟对望一眼,迎春迟疑的问,“小姐的意思是死契的人也放?”
“放,生了外心的人留着对家中安稳不利。”自由身听起来好像很吸引人,可他们不是有田有地的普通百姓,与不可知的未来相比还不如留在花家,背靠大树才好乘凉,虽然这棵大树倒了却也远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相比起填饱肚子,自由身也没有那么重要。
安稳日子过久了,也不是谁都有往外闯的勇气,更何况花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迎春等人对自家小姐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她们相信小姐说放肯定有放的理由,她们只管做好份内的事就是。
城南的宅子比老宅小了近一半,主仆几百人住进来自是没有在老宅来得宽裕,把人集中到一起更显得人头攒动。
大多人都猜出来徐管家把大家集中到正院是为着什么事,以花家如今的情况散掉一些婢仆才是正常,就是不知会定个什么章程。
“大姑娘来了。”有人低呼一声,所有人都或明或暗的看向从月亮门走过来的人。
谁都没想到老夫人倒下后,出面来当这个家的竟然是这个平时并不出挑本份得过了头的大姑娘,且至少到目前为止表现得很是可圈可点。
“见过大姑娘。”所有人屈身行礼。
“免礼。”迎春和抱夏两人搬了张太师椅放到台阶上,花芷坐下,姿态从容。
眼神一扫,花芷双手十指交叉放到小腹,“人都到齐了?”
徐管家欠身,“回大姑娘话,在家的全到齐了,依您的意思,城外宅子和两处庄子上的人没有通知。”
“回头让人去告知一声,莫要忘了他们。”
“是。”
花芷抬了抬下巴,“所有人,按活契和死契分开站。”
徐管家稍作调摆,一众人无声的分开站立。
“签了活契的去念秋那里领这个月的月钱,花家还各位自由身。”
众人面面相觑,就这样?说放就放了?年限签得久的也放?不转手卖了她们?
“签着死契的如果有心离开花家也不强留。”花芷从迎春那拿过匣子打开,随手在里面翻了翻,“诸位在花家时尽心为花家办事,花家落难亦全心护主,至今不曾生出乱子,花家记大家的好,如此这般也算全了这主仆情份。”
花芷站起身来,“不用急于做决定,明日午时之前报到徐管家那里便好。”
花芷一走,正院里便热闹开了,有激动的,有傻笑的,有皱着眉头在那苦想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在看到有人拿回了自己卖身契泪流不已后静静转身离开。
花家放人离开自是好心,可这世道真离了花家却并不一定能活得下去。
徐管家站得高看得远,将这一方小小世界里的人生百态看在眼里,心里对大姑娘更加佩服了。
不说别的,离开的人要念花家主子一声好,而留下来的也更安心,人只要安了心那些个乱七作糟的心思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