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或瞩目,或惊讶的目光中,却是——
见到那个那人身形微微一动便捉住青年打过来的拳头,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儿童推搡一样。那罡气早在接触到那人身体时便复归无形,好像从来无有过。
眼前发生犹如幻梦,青年甚至怀疑自己醉到出现幻觉,但深知自己实力的他却是信念为之一落,心气顿时一松,拳头力道顿消。心知不好,青年不由得想出声奚落为自己壮胆气,他绝不承认这是因为自己胆怯,最终却是不住咬着舌尖,想要让自己醒过来。
酒味混杂着血腥味,同时提醒着自己不想接受的现实,眼前一幕并非虚幻。
与此同时,一阵轻声,不知何人发出。
“可惜了。”
若是行家得见此幕,便会感叹青年这一击的形神意已经到了位,只要能将其打出去,一气通则全身通,步入武学新的殿堂。只是如今那一击的形神被那人收化吸消,留下青年浑身气机滞而不能泄,再转而圆润就很会变得十分困难。可以说今日青年不仅失去了一次宝贵的突破机会,更让以后的武道平添困阻。
同时与青年的难以置信对比,上座的老者更是一下子咬到了盅盖,这怎么可能?他是很清楚知道青年底子的,曾经青年帮人捞债时出过手,直接打烂了债主家的土墙,自那之后还有几次更凶狠的,更是暗地里出了不少人命,十里八乡都知道有这么个练家子。
老者第一时间想到,难不成这两个人在演戏?不,这不可能。
对了,十年,他提到了十年。
老者脑袋电般一惊,一个近乎猜测的答案直接出现在心底。
他是炎师旧人。
想到这里,老者轻轻摆好酒盅于心中叹息,若真是,这可不得了了。
结论下定,他本来俱冷的脖子缩得更低了,更是低着头仰着眼转视全场,观察平时的几个老友。呵呵,几个老家伙和他现在一样一样的。
接住青年这一拳后第一次压抑了情绪,那人冷笑道。
“嘿,这下吾只是异乡人了。”
何谓异乡人?
独在异乡为异客,举目四望无一亲。
看着孩子已经开始吃面,伙计悄悄又送来一碗,自称异乡人的他转过身,背朝众人,示意妇人动筷子。
被异乡人转动身体却依旧抓住的拳头带动,青年不由得扯动身躯,依旧牙关咬紧。他也感觉到因为刚才那一拳无功带来的后果,他像是失去了什么,但不能放弃,还有机会。面赤如血,青年停留在之前那种感觉之中,仍在继续做徒劳无功的努力。
之前一位一直躺在地上貌似喝醉的大汉坐了起来,睁开眼睛迷茫地环视四周,随后像是主事人一样散漫地开口道。
“这位兄台远来是客,咱们自该以礼待之。刚才呢,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小事情,让兄弟见笑了,但咱们自会处理,还请人客官不要干涉咱们邙邑的家事了。”
同时大汉用仅有的一只手提了一壶酒,浇在对面伙计头上。
“小七,还不劝劝客人不要多管闲事。”
自家事,何必让外乡人凑热闹,丢脸。
不用说出来,全场大概都明了大汉的意思。
全场注意集中到伙计身上,大家都在看着伙计,等着伙计做出他们想要的选择。
异乡人沉默,虽然他制住了青年,但客栈里对这对母子依旧冷漠,除了伙计,先前伙计偷偷加送一碗面他看在眼里,那名突然出现的大汉应该也有所察觉。如果伙计待会真的来劝他,那就真的是,恶心,非要让孤儿寡母绝于人前。
伙计见着大汉不时的挪头眨眼示意,最后把抹布换了个肩头,酒水划过了脸庞却是让他的表情变得生硬,一言不发。
小七,是伙计的名字,他爹在家里排行第七,叫小七,他爹只有他一个儿子,他爹死了,他的名字也叫小七。
他注视着孩子,很小心,怕孩子被自己此刻散乱的样子吓着。
还记得,小时候,他和那孩子个头一样大的时候,他苦命的娘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瘸腿的爹用两天的长工换来的吃食,看着他吃。
他还记得当时的话,也许会记到入土时吧。
“你爹没用,是个残废,只能给你挣这么点,慢点吃,吃多点,好吃下次,咱再买。”
爹啊,爹啊,您不是没用,不是残废,我很高兴,很欢喜,能做您的孩子。
我爹是最好的。
只是没有下次了,爹没了。
没了啊。
当时心里凉凉的,深深的,填海管够的那种。
民录上,爹是无疾而终,饿死累死也算无疾而终。终是化作一腔恨啊,却也不知道朝谁。
恨爹无能?
恨乡邻不管不顾?
还是恨那些大人物醉生梦死?南正,燕牧亦或者泰皇?
茫茫然不知所欲何为。
现在也只记得当时那句话了,我们要改变这世道。那时突然就不恨了。
只是今天,看着这娘俩,他想起了他爹,还有那个命苦的女人,想来也是极好的人。
他爹至死仍念着给他挣吃的,就像刚才那个妇人。
突然又恨起来了,恨周围这群人,恨自己。
看着伙计那似曾相识的眼神,大汉摇了摇头,念叨着,“不成熟,我管不了,谁爱管谁管去,管他去死,”越嘀咕越气,走的越来越快,推开旁人径直出去了。
“虽然吾为异乡人,但有些事,年轻人记不得,在座的长者难道也忘记了吗?”终是选择开口,是对大汉前问的回答,又是叩问,也是疑问。
异乡人看着面前两人吃着,砸吧砸吧的,似乎更静了。油尽灯枯,已是废人,判断着妇人的情况,他又续了一句。
“凡孤儿寡母。”
“皆戍烈之亲。”伙计咬声接道。那是南正所训,身为神州九牧之一,他主张牧民在心,更以言传身教,可惜如今看来,遗风不复。
凡孤儿寡母,皆戍烈之亲。
此训当初便是为炎师而设,善吾老以及人之老,善吾幼以及人之幼。
战时皆兄弟,战后尽家人。
生死难免,唯余生者为死者善后。
人群中自刚才被异乡人压制到极点反而勾起的一股子蠢蠢欲动,也在听闻这句话后,逐渐平息了下去。
因为这件事,并不是所谓不愉快的小事,自家做的难看,又哪里有不让人管的道理。
荒域的民风,有一种埋在骨子里的直接,他们崇尚英雄,也崇尚英雄们的品格,尽管无法做到。
上座的老者颤颤巍巍把盅贴到了嘴旁,心里却是越发确定。
是了是了,是炎师旧人,你个乌鸦嘴,心里乱说什么。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太平的天下又要乱起来了吗?
天下已定,炎师若归,只怕是腥风血雨的再起,这是绝大多数人所不乐见的事。
正当在场几位长者想到炎师的时候,那个青年坐不住了。
其实是撑不住了,打娘胎里来的力气都用尽了,只能放弃。
青年不复用力,试图抽回拳头,那个人并没阻止,这让青年更气。
之前接触时跟泥牛入海似的感觉是青年从未遇到的,他也知道以前无往而不利的动手是不行了,该认怂时绝不动手。
但他虽然认输却仍不服气,用手指着妇人孩子骂道。
“就这两贱人也配得上戍烈,不知哪里滚来的野杂种。”
“我爹是......”吃碗面正大口喝汤的孩子双手闻言立刻放下了碗,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那妇人打了一巴掌。
“不准胡说。”
一瞬间不止是异乡人,就连伙计乃至所有人都为之诧异,这拼死为孩子乞食的母亲怎么突然就打孩子了?
孩子捂着脸,望着母亲,也瞪着青年,死死地钉住了他,泪水,狂旋着,就是不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