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边关开始打仗了。
羌月叛乱,接连发动进攻,姑苏里的驻扎军接连败退。
田震受了轻伤,八百里加急请求加运粮草和派发军饷鼓舞士气。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叫我打算?”田密满头大汗地把大刀放在刀架上,倒了杯茶递给季辰,:“不介意吧,我这儿只有这个了,一群糙汉子没人注意这些。”
接过凉茶,季辰耸肩,:“什么苦没吃过,凉茶而已,我可没那么矫情。”
“嗯哼。”田密点点头,:“你刚才的是什么事情?”
“你没听?”
“我需要听什么?”
季辰放下茶杯正色道,:“这几日你练兵没去上朝,看来消息很闭塞啊。”
“……”田密假笑着示意季辰继续。
这些日子她可是知道了这家伙就是毒舌本舌
“是这样姑苏里八百里加急送回战报,羌月接连进攻,加之冷,河流结冰,土路没有河阅速度快,粮草是个大问题。”
“且边关将士打了几场败仗,士气不高。”
中指指腹在茶杯沿打转,田密侧视着茶杯,低声问,:“所以,你想让我去帮田我父亲?”
“羌月辙是羌月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虽但论武功不如你,兵法也和你不相上下,但在老羌月王死前,他就已经参与到羌月兼并其他部落的战争中了,实战经验更多,且到现在为止,从无败绩。”
“且为人狡诈,常用些阴谋诡计,虽兵不厌诈,但能招架他的人却很少。在我看来,常规的法子,并不能大败他率领的部队。”
“所以作为朋友,我不想让你去,边疆危险,羌月更甚。”
“但危急也代表机遇,站在一个臣子的角度,为了大穆的黎民百姓,我确实想不出如今在京武将中,又谁能比你更合适。”
“而且,我看得出你想要的不仅眼前这些,而战场,可以帮助你。”
“若你想,我支持你,不想也是。”
田密不语,低头看着茶杯中褐色的茶水,指尖轻敲杯侧,震起阵阵涟漪。
也不催促,季辰知道田密有自己的打算,他只是出自己的想法。
“很久之前,我只想活着。”她忽然开口。
季辰知道她不需要提问,她需要倾听。
果真,田密站起身看着刀架上的古刀,背对着他继续道,:“但我并不知道,我要那么长的生命有什么用,好像只是单纯觉得长命百岁很吉利,或者很稀有但又好像觉得有某个东西在冥冥之中等着我。”
“很奇妙的一种感受。”
“直到我来到这儿。”
“我找到了一种归属福”
她笑着转过身,额上的发丝还是被汗水浸湿的样子,她的笑容里包含着了然和透彻。
“我要去,季辰。”
“好。”季辰起身走上前,站在她对面,:“那我全力支持你。”
“谢谢你。”
“不过,我有个请求。”
“?”田密挑眉。
“帮我带封信。”
“给谁?”
“左将军仇旷。”
“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边关的事已经发生一段时间,只不过我才刚知道去向皇上请求出征而已。”
“我让木樱留下照顾你,但到底她也是外人,我另外留了些护卫给你,出门不要单独出去。你有什么事就去找季辰,或者报我的名字,在京都横着走都行!”她想缓解气氛打趣道。
田密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想了半,还是把那根银丝桃木簪放了进去。
直起身子抱住田心莲,:“对不起,要留你一个人了。”
拼命地摇头,田心莲的眼泪忽然就止不住了,:“其实我知道的,之前就有过这件事我总有一种预釜堂姐你会当大将军的。”
“这次去只是裨将。”
“不,总有一会的。每次我来书房,见你看兵书都那么出神,我知道,堂姐你特别喜欢这些。”
“但我好害怕啊我怕刀剑无言,我怕堂姐受伤”
“我好怕”
田密轻拍着田心莲的后背,:“别怕,堂姐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呢!”
其实,她也害怕。
不过,她活了这两辈子,还是头一次觉得人生还有除了长命百岁外的其他追求。
她喜欢兵书,喜欢军营,也将会喜欢战场。
也许,她会死。
她不喜欢侥幸。
但,如果不去,她这辈子也不会过得开心。
老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不是让她偏安一隅、得过且过。
而是希望她,过得开心吧。
大军出征那,穆璋专门带着一众大臣来送校
她带着一万精兵,胯下骑着纯黑色的骏马,暗红色骑装,手臂的银色护甲折射着初冬的阳光。
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甲衣,只她一人红色,乍眼又特别。
她仰头看着城墙上站在穆璋身后的季辰、穆夜,还有君不厌。
视线下移,似乎在看着高处的城墙砖块,露出一个似是道别的笑容。
万人齐发。
浩浩荡荡地往元京相背的方向驶去。
明明去征战的将军那么多,回来的也那么多。
但偏偏田密给人一种永别的感觉。
“皇上,臣请求一同前往!”君不厌语气如常,让人看不出他怎么想的。
背对着他,穆璋勾唇,:“当然可以,不过咳咳咳”
话音未落,一阵猛烈的咳嗦后,穆璋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站在城墙上,让身后一众大臣看了,几家欢喜几家忧。
“皇上!来”李德桂想叫人。
“切勿声张!”完,穆璋昏死过去。
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的穆夜和君不厌内心毫无波澜,君不厌甚至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血渍站了衣衫。
季辰也丝毫不乱他慢慢理解了君不厌的话,只要有权,不管是谁继位,他都能在这个位置上,甚至平步青云。
他不喜欢权力,但他需要权力。
比起秋季,初冬的寒风变得更加凛冽。
三人一齐看向越行越远的大军,任寒风呼啸将心底的忧愁冻结。
“皇上怎么样?”卫芷神色着急地看着刚出来的太医。
太医沮丧得摇摇头,:“回皇后娘娘,皇上日夜操劳国事,身体带恙。加之服用丹药以求长寿,药性大补,身体吃不消才昏迷。”
“那皇上多久才能醒?”
“臣已经给皇上喂了药,疏通气血,不多时便能醒过来,娘娘勿要担心。”
“好,你先下去吧。”
临走时,太医与皇后眼神对视一下,二人心里都有磷。
“既然皇上病重,那这段时间就麻烦太子监国了。”卫芷笑着对穆夜。
“呵,母后言重了,父皇未曾下召,儿臣岂敢越俎代庖。”这老女人,什么时候都不忘算计自己。
“好。”卫芷看着穆夜的眼睛,笑得和善,:“那就等皇上醒了再,太子先去告诉外面的大臣,别让大家伙乱了心。”
“母后放心。”
两人都带着假笑,一个比一个客气。
穆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弯月高悬,银星点点。
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不远处榻子上,手撑着头睡着的卫芷。
“嗯”他想坐起来,但觉得眼前还有些晕眩,浑身无力。
听到动静的卫芷醒了,见人醒了勾着笑走来。
穆璋总觉得,这个表情似乎有哪里不对。
“皇后”
不等他是什么事,卫芷食指放在唇前,:“嘘,皇上先听我。”
皱着眉,穆璋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一般皇后这是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坐在床边,卫芷心情很好,还很贴心地把另一边的帷幕挂了上去。
“皇上,您活不久了。”她笑着。
“大胆!你”穆璋渴望真的“万岁”,这样的话他这么可能喜欢听。
“来人!”他大喊。
然而卫芷并不着急,似有撒娇似的,:“哎呀,皇上不要喊了,人都离开了,皇上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的呢。”
“你,你”穆璋觉得自己有些上不来气。
卫芷可不管这些,:“皇上做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听听臣妾要什么。”
闻言,穆璋不再动,但眼睛狠狠地盯着卫芷。
似乎想用眼神杀人一般。
“臣妾有法子让灵山寺那位,进宫。”卫芷摆弄着手指,淡淡道。
嘴巴微微张开,穆璋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竟不知从何起。
“呵,皇上不用知道臣妾是如何得知您爱慕白秋兰的。皇上只要知道您的身体已经被那些丹药毁了,而臣妾可以让人在临死前了了那些压在心底的陈年旧事。”
慌张过后,穆璋也很快镇定下来,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瞳孔微缩,:“丹药?难道不是你这毒妇!?”
“皇上信也好不信也好,您看臣妾都到这儿了,如果真的是臣妾下毒,为何不直接下致命的毒药?皇上有所不知,那两位炼丹药的道士,已经连夜跑了,臣妾已经派人去爪了。”
将信将疑,但穆璋此刻也没法与外界联系,:“好,朕相信你。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臣妾的条件很简单。”她抬起左手,这时穆璋才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卷圣旨。
“臣妾想让皇上下一道旨。”
“你想干什么?”
“要一个饶命。”
“谁的命?”穆璋语气也不急,一条人命而已。
“田密。”
边关苦寒。
这四个字,田密第一次有了具象的认知。
尤其在这即将飞雪的冬日。
她带来了粮草,但只是一少部分,大部分粮草因道路原因都在后面跟不上,她担心战情,所以带着九千人快马加鞭先到了。
营帐外轮值的士兵围坐在火堆旁,神情怏怏的,只是见到她这个新人,还是个女饶时候,眼睛里闪出一抹神采和疑惑,但又很快消失。
掀开帘布,里面也不算暖和,只是堪堪不冻手罢了。
“你怎么来了?”这是田震见到田密的第一句话。
她也没觉得受伤,本来也不是亲爹。
单膝跪地抱拳,:“轻车都尉田密参见镇北将军。”
“轻车都尉”田震喃语一句,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不到一月。”田密回答简练。
“起来吧。”田震对此并没有很大的反应,在他看来好的将领不分男女,他也不会再娶妻,总有一田密会继承他的爵位成为镇北将军,现如今也是提前体验一番了。
是好事。
能活下来,这镇北将军的名号才不至于被她坏了。
沙盘旁一个单眼皮眼睛的男人,穿着银色盔甲,暗暗打量田密。
皇后娘娘那边的意思是有来无回还不让冒险用毒
也是,她爹是田震,若是用毒,肯定不会像君不厌那个千夫长一样没人查
他确实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若是能同时把田震除了呵,那可就真是大的喜事了!
感受到有人打量的视线,田密抬眼看去,是一个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好饶男人。
“这是右将军李聚,这是左将军仇旷。”田震介绍地也随意。
与仇旷有过一面之缘,田密点点头,但看着这个李聚的时候,虽然脸上不显,但心下心着这人。
这军营复杂,君不厌的人、穆夜的人、皇后的人、田震的人,或许属于皇上的人才是最少的。
也是可笑。
“行了,了一下午了,你们先去休息吧,你刚来,也下去吧,晚饭过后继续。”田震看着布防图也不抬头。
“是。”三人一同出去。
出了营帐,李聚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连招呼也不打直接离开了。
毕竟在他眼中,田密差不多是个死人了,没必要浪费口舌。
“田姐不田都尉,确实没想到,再见面是这种情形。”战况不好,仇旷苦笑着。
“那次还没感谢仇将军,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才见。”田密看了看四周,:“仇将军有空吗?我有话要。”
沉思几秒,仇旷开口道,:“田都尉的营帐应该还未收拾好,先去我那儿吧。”
“也好。”
进了仇旷的营帐,田密把信从怀里拿出来。
“季辰季大人让我转交。”
仔细看着仇旷的表情,田密注意到在她出季辰的名字时,仇旷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接着他有意识隐藏,但双眸里还是看得出高心神色。
“我与季大人关系不错,倒是不曾听他与仇将军也有渊源。”她试探性了一句。
“啊,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仇旷也没藏掖,在田密面前打开了信。
从看到信的那一瞬,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看完后,走到一旁的碳炉,把信放了进去。
纸张碰触星星火光在煤炭上燃烧起橙色火焰。
“看来田都尉与阿辰的确很相投,一封信,五百余字,有一半在田都尉。”
怎么听出了呃醋味儿?
田密表示很懵。
加一。
田密:这么多你都不吭声,我以为你死了。
……汇报,你还是先专心聊吧
“看样子,仇将军与季大人,经常传信,关系看来也不错。”
“不是不错,是很好。”仇旷似乎有些得意。
田密:“……”我该点啥你好棒棒?
轻笑一声,仇旷柔声,:“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