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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百市街,无忧馆。

今日是十月十六。

桑晚原本是坐在一楼雅座里,和楚正、文末聊天的,现在已经在二楼梳洗打扮了。

在场宾客也是十分有心,见桑晚上了楼就知道好戏就要开始了,聊天喧哗的声音渐渐小了。

已近傍晚,无忧馆内还是没有掌灯,宾客们也没有喧闹,他们知道这是无忧馆大戏就要开始了。

无忧馆的戏原本便可称得上是万众期待,更何况,这出戏相传是桑晚精心准备,一改再改的上上品。

就算没得着什么可靠的消息,多数熟客看架势就知道这次的舞曲一定差不了。店家拆去了池塘,用黏土和青石板搭起一座三尺高,十几尺见方的石台,还在二楼架起几个滚轮。再仔细看,二楼内檐底下和一楼顶还多出几个铜挂钩。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一声鼓响,四座息言,这一出《佳人》,便就开始了。

缓缓地,有青白的烛光照亮大厅的石台。石台像被整夜的雨水洗过,有斑斑水迹。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女子的声音空灵剔透,不似人声,仿若是琴弦上滑出的琴音幻化成的精灵,清凉如泉,悠婉如莺。再加上桑晚随心而弹得玲玲琴声,仿佛置身一片幽静的山林,潺潺有清泉流过。

倏忽,一位白衣的蒙面女子,惊破了此一刻的幽静。众人凝神望去,她素绸蒙面,一袭白衣身披青帛,赤脚在水迹间翩翩而舞,像极了山林间灵动的白鹿。她素白的脚踏起的水花像微风吹散的花瓣,她肩上的青绿的披帛,随着她的辗转腾挪,也灵动的上下翻腾着,像山间迷梦般的雾气。舞姿轻盈,妙丽如蝶。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她高高跃起,那雾一般的披帛落在了地下,白鹿般的女子接住从天而降的一件淡蓝色的宽袖外氅披在了身上。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琴声渐密,不再似方才的幽静。

一个身着淡红衣衫的男子,头戴面具,从二楼一跃而下,追逐着女子。不知何时,竟从楼顶垂下四条数尺宽的绸带,二楼四侧也各有一条绸带垂到一楼的对面,有身着黑衣的人悄悄的固定好。

舞台之上,男子紧追女子,女子情急之下手攀绸带躲到了空中,男子也不示弱,紧跟着攀了上去。

两人在石台上,绸带间,纵跃追逐,宛如两只纷飞的彩蝶。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清脆的女声如今变得明快了许多,跳动着,像山野觅食的兔子,像男女追逐时的心跳。

此时台侧的歌者齐齐轻声唱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台上女子手持绸带跳回石台上却没见男子的身影,失神了片刻。男子忽的从她后跳出,抚掉了她的面纱。琴声骤停,那女子姣好的容貌,让众人的心也像是停了一拍。

台侧歌者唱到: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唱三叹,歌咏不停。

男子握住女子的手,此时琴瑟和鸣,曲中有无限的柔情。二人不再追逐,而是相伴而舞,男子舞步刚健有力,女子舞态柔美轻盈。台上的绸带也缓缓收回,绸带浮动像极了天边流动的云彩。

一声琵琶如一柄利剑划破了这一派喜庆。琵琶声急,一声急似一声,刀枪相鸣,铁骑已至。

“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

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

女声不似之前的清脆,连着唱词,竟能听出一丝怨恨。

台侧众人齐唱到:

“天之降罔,维其优矣。人之云亡,心之忧矣。

天之降罔,维其几矣。人之云亡,心之悲矣!”

台上男子没几步就没了踪影,徒留下女子在原地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像是误入了尘世的仙子,迷惘而不知所措,她仓皇地东躲西藏,终是筋疲力尽的瘫坐在了与男子初见的地方。

琵琶声终于停了。女子抬头,空中淅淅沥沥有水滴落下,细看,那水滴竟是血色的,落在淡蓝的衣衫上,染得片片朱红。她终是倒在了台上。

此时,原本在一旁歌咏的白衣女子手持一件殷红的大氅,披在了倒地女子身上。白衣女子俯下身,轻抚着倒在地上的女子,缓缓地唱到: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已成碎片的绸带从天而落,掩盖了两个人。

台侧四队红衣女子唱着唱词,舞着宽袖,在台上绕了一周,围成几个圆,边唱着边由外至里的收起地上的碎绸带。

收拾之后,各顾各的一哄而散,台上空无一物。

众宾客半晌没有动静。

惊叹感慨之声随着宾客们的散去也听不清了。

茶室里,桑晚、文白和楚正开始喝茶。

“方才迟夏还在,怎么不见了?”楚正问道。

“这几日军务忙,想必是放下礼物又回去了。”喻长万答道。

再看桑晚,脸上都颇有得意之色。

“末儿,这份生日礼物怎样啊?”文白笑道。

“哥哥弹瑟我是知道的,可是桑晚跳舞时谁弹的琴呢?”

“自然是听琴懂琴。”文白说着又给楚正添了杯茶。

“末儿你这就偏心了,难道我弹得琵琶不好吗?”在一旁沏茶的喻长万逗起趣来。

“只能怪琵琶与舞蹈太合适,让人忘了是琵琶声。”

“你这张嘴倒是会夸。”搂过肩膀,文白顺势伸手拧住文末的脸。

“我以为哥哥整日忙得鸡飞狗跳,没想到还有这等闲心思,能想出这样好的歌舞来。”

文白听出文末话里有话,“鬼灵精,你又知道什么了?”

瞟了眼桑晚又瞟了眼楚正,文末问道,“可以说吗?”

“没有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真的?”文末盯着哥哥。

“真的。”

文白点点头,又看向楚正,楚正知趣的点头默认。

“驭云成雨,里面还加了朱砂。”

桑晚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然后干了整杯茶。

“牛饮。”文白稍显嫌弃。

“换酒。”桑晚不理他。

若驭云成雨的真的是桑晚,那么桑晚……文末自己默默地想着。

“那两个姐姐,最后是怎么不见了的?”

文白眼神流转,让她自己想。

就知道哥哥不会轻易告诉自己,文末早早就开始认真地想,可以确实没有头绪。她看看楚正,楚正也摇摇头。不知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我觉得……”文末拖了半天,“我想不出来。”

拿起一颗青枣,文白问文末,“你若想把它藏起来让别人找不到,你会怎么办?”

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文末有些慌,看着青翠的枣子,她着实摸不到头脑,“吃进肚子里了。”

“噗”的一声,桑晚一口茶又喷回了杯子里,一边咳一边笑。

旁边,楚正和文白也忍俊不禁,喻长万更是哈哈哈的笑了出来。

文末也跟着笑了,她知道自己又闹笑话了,可是好久没见到哥哥们和先生这样笑了。虽然她有些难堪,但还是很开心的。

“是我的过错是我的过错,这个比喻不好。”文白扶额自省,频频摆手。

桑晚擦净了茶水,起身忍笑,白了文白一眼,拉文末到窗边。

“雨落成流,还见雨滴?”

“美哥哥的意思是……”

桑晚轻轻挑眉,等着文末的答案。

“那两个姐姐混到那一群人里面?”

“正是。”文白知道末儿有些话不好开口问,“时间不早了,长万你送楚大人回府吧。我们几个收拾收拾就回去。”

送别了楚正,桑晚去收拾他那儿一堆的衣裳物件。

“还有什么话要问的?”文白问末儿。

“哥哥,不是说不能把灵人的事说出来吗?”

灵人,顾名而思义不是等闲凡人。

天地之间万物皆有灵性,灵人与灵草灵兽一般都是灵性极强的存在,善用灵的灵人可以驭云唤雨,极少些甚至可以有诸般变化。

既是极强自然是不可多得,灵人向来少有,而世间一向是不患贫而患不均,灵人并没有如想象一般出将入,相反倒是屡遭杀害。几经世事,灵人归隐山林,为求自保,众人建立了玉门堂。

文白文末喻长万,便是玉门灵人。

“不是不能,是不能随意。楚正已与我签下灵契,他自然是可以知道的。”

“灵契?”文末不在玉门堂长大,许多事情还没那么清楚。

“简单来说就是互帮互助的约定,如若反悔灵力散尽。”

常人以身养灵,灵人以灵养身,灵力散尽,常人便归于平庸,碌碌无为,而灵人却难逃一死。

“哦,那照这样说,先生也是知道了事馆的事了?”

“略知一二,他不关心这些,我自然也少于他提及。”

灵人虽灵性极强但终是肉体凡胎,一应吃喝还是要有的,何况玉门堂上下总有几百人,几百张嘴可不是轻易就能养活的。于是玉门堂中常年有近半数的灵人隐姓埋名下山做事。经年累月,玉门堂下属不少产业,为方便管理便以各国为别,设置了事馆。

开始时了事馆也不过是管理之用,而到如今已然发展成了传说中的江湖组织。传闻,了事馆广受天下能人异士为有求之人一了夙愿之事,所以名为了事馆。

“桑晚是灵人吗?那我怎么从来没在玉门堂见过他?”

“你才在玉门待了多久?他早就不在那儿修习了。再说了,玉门是灵人的聚集之处不错,但也没说天下灵人都在那里。”

“那……”问题太多了,文末一时间脑子都乱了。

“不用担心,今日起我便也住到桑园檀舍了。”

“真的?”

在文末的印象当中,虽然哥哥每个月都会回来看自己但是很少住在家里,总是在玉门和各地来回跑。

“怎么?不相信我?”文白低头反问,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妹妹在想什么,“之前事情多而且都是忽视不得的,费时费力。如今不同了,雕琢已毕,只待齿轮和合,再稍作调整即可。桑晚,你可要腾出一处园子给我,别再想拿一间屋子糊弄。”

整理清楚的桑晚倚在门边,斜眼打量着文白,“自便。”

“太好了!以后哥哥就和我一起住了!”

“走不走?”桑晚杵在门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楚国,清明坊,桑园檀舍。

时近黄昏,雨又飘飘洒洒的下起来。

文白亲自下厨,给妹妹做了一桌晚宴。

“美哥哥,美哥哥!吃饭了!”文末跑着叫桑晚,与才从军营回来的的迟夏撞了个满怀,倒在了地上,“哎呀!”

“‘哎呀’什么我比地板软多了。”迟夏从地上爬起来。

文末爬起来掸掸衣服,“饭刚做好,你倒是会赶时候。”

“掸什么又不是摔在地上,我有那么脏吗?”迟夏很是不服气,自己在军营里干活是很忙,不像他们一样身上总是香气四溢的,但也不至于脏吧?

“有。”桑晚光着脚就走了过来。

“美哥哥,你不冷吗?”

桑晚摇摇头,牵着文末进了屋。迟夏揉揉摔疼了的胳膊,白眼翻上了天。

文白坐在主席,右边是桑晚和文末。文末对面是喻长万和垂涎欲滴的迟夏。

奶白色的鲑鱼汤,刚从火架上取下的烤羊羔肉,牛肉和馅做的汤饼,还有一盘子时蔬的拼盘,没人会觉得不丰盛,连桑晚都是尝了个半饱才开始喝酒的。

“哥哥为什么不叫先生来呢?”吃完了半盘羊肉,文末才想起来楚正没来。

“这两日陛下交代他的事情多,能去无忧馆看看已是不易。”

“哦,对了,上次跟哥哥说的那件事怎么了?”

“怎么他催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怕问起来不知怎么答他。”

“雕琢玉件最费工时,还要再等两三天。”

“为什么要我帮这样的忙呢?”

“陛下是想托我去做,可我已经有官职在身不好明说。只能托付给你,让你再告诉我。”文白笑着解释道。

“他好麻烦,还是皇后娘娘好。”

桑晚在旁边一边嚼着肉一边点头。

烟熏火燎了一阵,文白也没什么胃口,“来,我这份吃不完。”

文白叫文末来坐在自己的榻上,顺便白了一眼伸来一手油花儿说着“给我”的桑晚。

“这件事就交给我,不用你费心了。不过跟他说话还是要小心些为好,他、楚兄和我是一起的,所以他可以知道了事馆的事,可以知道你是我的妹妹,但是不能知道灵人的事,因为他没有跟灵人签灵契。”

“他为什么可以知道了事馆的事,不是只有……”

文白看着文末,“你都说出来了,还不知道吗?”

“是他拜托的了事馆?”文末有些惊讶。

“皇帝也是人啊。”

管忽然急匆匆地跑进了门。

“我不是说,今日任何事都不用报吗?”文白倒没有生气,反而好奇究竟有什么事情让一向稳重的管家也如此不安。

“无忧馆来信说是明日馆长回来。”

“什么?”桑晚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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