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临安京内独品茗(1 / 1)心痒难耐的糖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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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公子,久等了。”

卫夫人声音听来并不十分年轻,斗笠之下隐藏的容颜精致绝伦,气度雍容,她在谢家康面前坐定,受了他拜见上亲的礼,眼中无波无澜。

“谢公子,今次你我初见,大抵也是最后一面。”

谢家康低着头,双手相合,依旧高举过顶,不曾落下。

“夫人肯屈尊相见,草民已是知足。”

“是吗?”

“并无虚言。”

“如此,无需多礼。”

“草民,谢过夫人。”

谢家康重新坐好,双手端起面前早备下的茶盏,奉于她近前。

“这茶出自锦城西南茶山,名玉香浓,汤色清洌,带佛手香,入口清新别致,来年将入尚食局采办之列,草民此行选了两罐带来,想让夫人提前尝尝。”

“谢公子,有心了。”

卫夫人接过茶盏,并不饮,只轻轻嗅闻。

“不错,香气隽永,不事张扬,却萦绕不散,不若更名玉露清,更显其意。”

“谢夫人赐名。”

谢家康再是一礼,卫夫人放下茶盏。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小小一物,被皇家看中,必得细心经营,若有差错,商贾之族何止倾家荡产,谢公子,你可明白?”

“草民明白。”

谢家康颔首,唇边是一个浅浅的弧度。

“草民只是想请夫人品茶,并无他意。”

“只是如此?”

卫夫人凤眸微眯,看向谢家康。

“你的心意,我已知,你若有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家康指尖握紧衣衫一角,再松开,面上仍是一丝浅笑。

“夫人,草民只想陪您,静坐品茗。”

卫夫人眼中似有意外。

“过了今夜,你我再无相见之期,你却只想陪我坐着。”

“是。”

谢家康点头。

“若是夫人有什么话想说,草民洗耳恭听。”

卫夫人眉心蹙紧,终究没寻到合适的话,唇边只余一声轻叹。

“你如此品性,实不像哀家所出,与那先你一刻出生的兄长,更无半点相像。”

“夫人口中的兄长,人品性情又是如何呢?”

“他见识胆色皆过人,多疑善变,宁负尽天下人,不容天下人负他,生来就是个做君王的材料,他也做的很好。”

卫夫人语气平常,字字惊心。

“二十一年前,凤鸣殿内留下他,弃了你,哀家从来没有后悔过。”

谢家康指尖缓缓扣入掌心,声音轻缓。

“草民生带残缺,不良于行,于寻常人家已是不详,更遑论中宫嫡出,帝后血脉,双生之子,夫人若留下,则贻害无穷,不仅是卫国公府一脉,更会祸及国体,动摇洛陵邵氏江山,夫人当年之举,明智至极。”

卫夫人眸色渐深,似有不忍。

“双胎多早产,你在哀家腹中九月,出生后,哀家嘱贴身女官喂你服下幻颜,便直接送出宫外,不曾瞧过一眼,更未尽过一日为人母之责。”

“然,夫人心有垂怜,将草民送于谢家交由先父母膝下抚养,得享天伦,草民感激不尽。”

“哀家如此对你,你当真不曾心有怨怼?”

“不曾。”

“好。”

卫夫人点头,自怀中取一只青色玉瓶,将内里药汁尽数洒于面前茶盏,还于谢家康。

“那就喝了它,当年你太小,只可承受幻颜一半药力,而今你已过弱冠,另一半喝下,这幅换过的容貌会伴你一生,锦城谢氏家主与邵氏皇族无半点干系。”

“好。”

谢家康端起茶盏,内里香气四溢,一点一滴都未少,却已尽数冰冷,他将苦涩味道尽数饮下,咳声连连,眼中渐做通红。

“夫人,放心。”

“如此,甚好。”

精致绝伦的面具彻底裂开之前,卫夫人重新戴好斗笠。

“既如此,告辞。”

“等等,夫人离去之前,可否应下草民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能不能容草民唤您一声,娘亲。”

“好。”

谢家康用尽全力,躬身一礼。

“娘亲,恕孩儿此生,不能尽孝。”

卫夫人默然起身,一步一步离开,如来时一般从容,出了客栈后门,登车之时,脚下忽然一滑,有人从旁稍作扶持,她稳住身形,直入车内。

“石远,你在谢家管事多年,已算得力,你族中子侄后辈若有争气的,卫家不会薄待。”

“多谢夫人。”

“回去吧。”

“是。”

正襟危坐,她面上有泪落,隔着黑纱,无人瞧见,灯如豆,一紫衣少年跪坐在侧,等候已久。

“太后当知,幻颜无毒,却损心脉。”

“三公子所言,哀家自知。”

“家师当年曾于临安替谢公子诊脉医治,言他先天不足,却非羸弱,只因半副幻颜伤及肺腑,落下经年咳疾,如今再伤,只怕…”

卫太后抬手止了紫衣少年的话,自近旁箱笼内取出只檀木盒递在他手中。

“这里面一株刺藜木是哀家欠你师傅的,另一株赤血参则是诊金,望三公子尽力而为。”

“昊,自当尽力。”

马车将出后巷,紫衣少年翻身而出,继而跃于矮墙之上,疾走夜色之中,落于佳音客栈屋顶,悄无声息。

二楼客房依旧灯火通明,谢家康伏于桌案前一下一下地咳嗽,唇边隐隐可见腥红之色,少顷,谢晋推门而入,急急上前。

“少爷,你这是…”

谢家康只是摇头。

“我无事,不过是,喝茶,急了些。”

谢晋掌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止不住叹气。

“少爷南下辛劳颠簸,原本稳着的咳疾被累得勾了出来,石管家眉头早已拧成麻花,回程车马劳顿,家中诸事繁杂,就连阿香那个小丫头都要你亲自授业解惑,如此这般,就算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阿晋,我从不知你,竟这般唠叨。”

咳声渐止,谢家康低头,唇边多浅浅的弧度,他的家原就只在锦城,那里人事俱在,他合该珍重。

“取药来吧。”

“好嘞,药一直在小厨房温着,我这就去。”

听到此处,紫衣少年自屋顶翻下,灵活轻盈,往小厨房而去,一路无人察觉。

入内,他掀开药盅轻闻细辨,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化入其中。

一转身,他迎面撞上一人,石远怒目圆睁,抬手捉人,他趁机将瓷瓶塞过。

“管家翁,这是卫夫人托我为谢公子送的,每日一粒化入汤药,能保他一路无虞,回返锦城。”

石远一怔,再回神,紫衣少年朝后轻轻一跃,轻笑一声。

“时不我待,后会有期。”

“等等。”

石远再追出,紫衣少年已踪影,谢晋入内取药,谢家康用过,一夜好眠。

在佳音客栈休息两日,他咳疾渐缓,至尚食局领取文书,定下来年采买事宜,启程回返。

夏日炎炎,兴德宫内御书房早早用冰,不见闷热,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永宁帝执御笔,落朱批,内监总领李慎斟茶奉上,他随意接过,浅啜一口。

“这味道,倒是清新自然。”

“陛下,这是太后新得的,赐名玉露清,特送来给陛下尝个新鲜。”

“出自何处?”

“益州锦城,谢家茶庄。”

手中一顿,永宁帝点头。

“留着吧。”

“是。”

“给采萱传话,让她在谢家内宅好好做事,眼睛擦亮,手脚干净。”

“是,奴领命。”

玉露清透,佛手清淡,融入茶香,入夏饮用可解临安京内暑热,当此时节,锦城居北,不见夏日炎炎。

城西谢宅,内院之中,霁云斋最是清凉,老爷和夫人双双先去,旧居空置,却有人日日洒扫,一景一物,一草一木皆是当初模样,院北偏厅终日檀香不断,青烟袅袅,案上两座牌位比邻而置。

静香在下,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口中喃喃。

“谢家二老在上,阿香又来叨扰,愿二老在天有灵,护佑少爷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霁云斋内人少寂寥,静香在西侧院单独占了一间,无人同屋闲话打闹,换做早晚三炷香,日日扰两位先人清静。

院中日头渐高,有人自外而入,一身湖蓝衣裙,发色如墨,眉目似画,神色清冷。

“阿香,时辰不早,既已用过饭,去书斋吧。”

“采萱姐姐,提醒的是。”

静香起身,采萱自取了掸子布巾仔细整理香案。

少说多做,这样的性子,极好。

静香再入听雨轩,已过辰时,院中积了些热气,昨日她亲手闭紧的门窗俱已洞开。

紧走几步,她绕过书架一看,临窗的桌前果然有人独坐,伏案而书。

多日未见,谢家康的背影似有清减,落笔之间,专注一如从前,静香放轻脚步走近,他笔锋端方正直,让她挪不开眼。

“想练字了?”

“嗯,想。”

笔下不停,谢家康未抬头,唇边悄悄有了些笑。

“这一卷四国志,你读得如何?”

“读到一半。”

谢家康抬起头,似有讶异。

“一半?”

静香点头。

“嗯,阿香驽钝,厚厚一册书读来,只能懂一半。”

微微一怔,谢家康轻笑。

“是我思虑不周,竟忘了你如此馋这书。”

谢家康低头继续落笔,一丝不苟,静香越凑越近,额头眼见就要戳到他的笔杆。

字如其人,果然无错。

谢家康最后一笔落下,静待墨迹干透之后,合上书册,递在她面前。

“这般,你再看时,当会容易些。”

书册厚重,从头到尾,批注详尽,静香细细翻过,爱不释手。

“阿香,谢过少爷。”

小丫头且欣且喜,谢家康掩唇轻咳两声,翻过一旁书册之下压着的厚厚一叠纸,蹙眉做了严肃的模样。

“你若学有所成,便是谢我,且,你这一笔字,当真该练,需知字如其人,阿香生得玉雪可爱,这字实在是…”

“实在是一言难尽,对吗?”

静香抢先一步,谢家康再是一愣,摇头轻笑出声,指节在她额上轻叩。

“顽皮。”

静香嘟着嘴,声带委屈。

“少爷当知世人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阿香短的就是这一笔字,每每写出,自己瞧着都别扭,倒像是造了个新字出来。”

谢家康蹙眉。

“如此,更需日日练习,不可懈怠。”

研墨取纸,他在她字迹之侧另做示范,拆分笔划讲解而来,她眼中懵懂,心中不敢懈怠。

静香如今到底是小孩子,悬腕而书,不多时手腕酸涩,落笔难免颤抖,谢家康亦有察觉,抬手帮她稳住,她指尖一僵。

“少爷…”

“专注笔下。”

谢家康握着她的手运笔,不曾察觉其他。

“你年幼,腕力不足,笔触之感亦浅,更需持之以恒,字未成,不要半途而废,当知善始善终。”

“是,阿香记下了。”

静香点头,手中逐渐放松,谢家康的掌心带着微凉,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在内,她鼻息之间的淡淡药香,渐做浓郁。

只是这般静静落笔,她脸上已做红霞满天,时节果然是入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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