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二章:甘愿费心细筹谋(1 / 1)心痒难耐的糖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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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生分的话,说于我听,尽够了。”

谢晋停步,蹙眉低头,看向静香。

“我一个兰溪阁的小厮,不过因在少爷身边服侍,瞧着多了几分脸面,却无管事的权利,更不能替少爷拿主意,我只知他病着,不方便过来,心中却一直记挂你的学业,每过几日就嘱我送书给你,他想不想见你,你如此聪明,怎会不明白呢?”

说完,他抬脚就走,眼见要出偏院,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静香静香呆呆立在原地,忍不住一跺脚。

“快些跟上,左右就在隔壁院子,本无几步路,有这等愣神的工夫,已经到了。”

“嗯。”

垂眸应下,静香跟在谢晋身后,他说得无错,兰溪阁确实一直都近在咫尺之地,门墙不高,道路亦平坦开阔,只要她愿意多走几步,很快就到了。

院名兰溪,内里确有浅浅清流蜿蜒而过,却无兰草娇贵矜持,墙角只得绿竹几杆,不见秋叶衰败,微雨过后更显苍翠欲滴。

天色渐沉,院中各处已掌灯,中庭廊下一片明亮,谢晋行至主屋前,正要叩门,内里忽传出一阵隐约的咳嗽,静香心中一紧,脚下进了半步,却又停下。

内间灯火通明,谢家康坐于床塌之上,肩头披着件靛青色外衫,他身前矮几之上燃着灯盏,置有笔墨,一卷书册翻开,他执笔在手,本欲落字,却被咳声打断,石远立在一侧,眉心拧成一个死结。

“少爷,柳大夫晨间过府诊脉,再三嘱咐这几日阴雨连绵,应安心休养。”

“无妨,我已用过药,午间歇了许久,不觉得累。”

谢家康压下咳嗽,看向石远。

“石伯此时赶来,可是各处还有账册未明,不妨一并拿来,此刻,我精神尚好,恰一并看过。”

“少爷放心,连月来各处商铺庄子管事得力,循着之前的定例做事,进出的账目皆清明,无甚紧要之事。”

“当真?”

谢家康蹙眉,想起一桩事。

“秋夕将至,临安京中最后一批陈茶也该运回,谢安可有消息传回?”

“少爷放心,谢安办事稳妥,今日早些时间已返家,临安京中诸事无碍。”

“如此,甚好。”

微微松了口气,谢家康执笔继续落字,石远低头看向他手中书卷,再劝。

“少爷,不过几本书,缓缓再看亦不迟,晚间天寒,还是早些休息吧。”

“无妨,只是近来躺得多,有些憋闷,瞧来打发时间,不打紧。”

谢家康的声音很低,带着疲惫,却是倔强,石远气闷。

“谢晋也是胡闹,阁中主屋无人,他不在这里照应,溜去哪里了?”

“我让他去近处办点事,稍后便回,不妨事的。”

在门口候了许久,不期听到自己的名字,谢晋脖子一缩,硬着头皮应声。

“少爷,阿晋在的。”

推门抬步,他回头看向静香,压低声音。

“阿香,你且稍待,我先进去,稍后出来唤你。”

“好。”

静香点头,垂眸立在门外,不过片刻,石远推门而出,脸色黑沉一片,瞧见她在,脚步一顿,将她一身黛色院服上下看过,沉声道。

“在家中行事还需谨慎,男装到底打眼,易落人口实,不如换去的好。”

“石管家提醒的是,阿香知错。”

话已尽,石远未再停留,匆匆而去,谢晋推开门,对静香点头。

“进来吧,少爷在等着你。”

“嗯。”

静香点头,随着谢晋入内,外间宽敞开阔,绕过几进屏风,便是内间,卧榻靠墙而置,桌案书架一应陈设她瞧着并不陌生,谢家康和衣坐于榻上,她近前挺步,双手相合,端正行过拜师礼。

“阿香,见过少爷,自入书院,已有月余,直到今日才迟迟前来向少爷问安,还请少爷责罚。”

言罢,她双膝跪倒,俯身顿首,已是晚辈拜见亲长的礼数,谢晋脸色微变,谢家康抬手想扶她起身,却是差了些距离,只得收回手,指了近旁一只坐墩。

“时节入秋,地上冷,仔细冻着膝盖,快起来,坐着说话。”

谢家康的声音不大,却不容拒绝,静香起身,垂眸落座,再抬头,他已近在眼前,衣衫整齐,墨发高束,背靠软垫,锦被覆至胸口。

月余未见,他面上似有轻减,病容愈显,两颊带着些许异样的潮红,呼吸虚浮,唯独一双眸子清亮如旧,灯盏在侧,有光华落于其中,更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许久未见,瞧着好似是瘦了,莫不是时时馋书到废寝忘食,连肚子饿了都觉不出来。”

谢家康一瞬不瞬地看着静香,眉心微蹙,撑着身子再向前挪了挪,离她更近了些,近到她可以清楚瞧见他额上浮着的一层细汗,她一怔,既而摇头。

“少爷放心,霁云斋小厨房的茶饭好,我顿顿都有大肉包子吃。”

“是吗?”

谢家康掩口轻笑,到了唇边却变作一阵咳嗽,他低头伏在身前矮几之上,费力喘息,静香起身,掌心在他背上轻拍,动作自然且顺畅,谢晋立在旁边,倒似全无事情可做,只拱手道。

“少爷,我去端些热茶来,喝了也好暖暖身子,缓一缓。”

“去吧。”

再过了许久,咳声渐止,谢家康重新坐起,对着静香摇头。

“我无妨,只是话说得急了,喉咙痒,你且坐着就好。”

“嗯。”

静香收回手,重新坐好,灯盏明亮,她瞧得清楚,矮几之上书册崭新,其内所添批注墨迹尚未干透,眉心微蹙,她双手隐于袖中,指尖深深扣入掌心。

“少爷身体违和,正当宽心休养之时,阿香却劳得你时时牵挂学业,再添辛劳,实在…”

“实在,是我当做的。”

接过静香的话,谢家康唇边有一丝浅笑。

“我应下教你读书习字,现今将你送入东方先生门下,已是躲懒,这些书本是早早欠下的,不可再佯装不知,失信于你。”

谢家康直直地看向她,眼中清澈见底,坦坦荡荡,她唇边逐渐也有些上扬的弧度,取出先前备下的手稿,捧在身前。

“既如此,阿香合该将月余所学尽数奉上,任凭少爷考教。”

“这是?”

入手纸张厚厚一叠,谢家康借着灯火细看,双眸微眯,静香两颊梨涡隐现。

“第一桩为酒,东方先生借我酒经一册,内藏有酒香,益州西北有一地名麓川,其内沃土千里,高粱成熟之时,红若艳阳,当地人汲古井清泉,以大麦制曲,取高粱饱满之实,陶瓮发酵,足月方得新酒,窖藏酝香,十年是为陈酿,新旧相调,芬芳清冽,酒香绵长,名玉珀,在当地颇有名望,却未得他处人知,若能设法运至锦城,许能卖得个好行市。”

手中满纸字迹端正,谢家康细细听来,唇边的笑容里含着无奈,更有宠溺。

“麓川上的玉珀佳酿,我亦有耳闻,然你细细录下这许多,为的怕不止是添一条商路。”

“自然。”

眉眼微弯,静香接着道。

“玉珀素有清香,然若是能于道道工艺皆加以清蒸之法,待得酒成,再添香浓,可让上品佳酿晋为极品。且玉珀酒香独特,以其为基,佐以花果香料,便是满山青青翠竹之叶,也可入内留香,再出新酒,便是谢家独有。且麓川之上除却玉珀,亦盛产芸香木,此物木质细腻,生带异香,切削成丸置于箱笼之中,可避虫蚁湿气,小小一物,并不起眼,然锦城湿气深重,无论贫富贵贱,家家户户皆有所需,纵是薄利多销,亦可有盈余,往来商路若开,此物可虽玉珀一同运出,不必多置开销,岂不两相便宜。”

“阿香此言,有理。”

小丫头眉眼之中光彩灼人,谢家康唇边笑意渐深。

“你可知,锦城之中最大的酒坊是何处?”

“莫不是,城南石籽街上的醉清风?”

静香猜测,谢家康点头。

“醉清风所售之酒,有六成以上出自城北落霞镇的清平酒庄,若是将麓川所出的红玉高粱运至那处酿造,阿香以为,如何?”

“同一条商道,运粮自是比运酒省力,损耗也少,自是可行,只是…”

话到一半,静香忽然回神。

“少爷,那清平酒庄原是家中产业,对不对?”

“正是。”

一时语塞,静香低头,脸上泛起些许粉桃色。

“少爷原是酿酒的行家,阿香这一番话,实是班门弄斧。”

“我掌家五年,却不是酿酒的熟手,更不曾想到这主意,今日实在受教了。”

谢家康轻笑,手稿再翻一页。

“这第二桩,又是什么?”

“第二桩,为茶。”

掩口轻咳一声,静香正色道。

“朝云茶庄所产玉露清已是极品,然每季只得新茶清香扑鼻,陈茶便不再稀罕,茶客不可欺,盛名已得更不可负,然陈茶亦非无用之物。”

“自然。”

谢家康点头,静香再道。

“少爷于茶之一道更是行家,我所录皆为杂学,陈茶冲泡之茶汤,用以净面净手,可致肌理柔软细腻,清毒去火,不生痈疮。泡发过后之茶屑可制茶点、粥品,香气馥郁,亦可清热利水,入夏食用极佳,若是晒干,可做茶枕茶包,香气清淡,入夜送人安枕。”

“这些细碎奇巧之处,只有你这过目不忘的好记性能一一寻到,整理得齐全。”

细细端详过纸间所录,谢家康看向静香,唇边笑意渐深。

“阿香若为男子,再过几年,家中账房、管事亦是比不得你。”

静香亦是看向他,眼中只有认真。

“便是女子,也有可做之事,少爷于我有再造之恩,若是你用得到,愿意用,我便是一生不嫁,着男装行于世人面前,亦无不可。”

谢家康一怔,继而胸口骤然一紧,有什么化做一丝一缕的细线将他整颗心勒住,束得他生疼。

咳嗽溢出唇边,毫无征兆,他只得弓身伏于案上,静香慌忙起身,指尖按上他颈后定喘止咳的穴位,再不记得藏拙。

许久之后,谢家康终于止了咳嗽,重新直起身子,额前发丝已有些乱,被汗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静香自怀中摸了块帕子出来,小心为他拭干,他一双眸子清亮,直直望向她,仿佛能一直看到她心里。

手中动作一顿,静香垂眸重新坐下,整个人忽然有些无处安放,双手紧紧攥着那帕子不停地拧,好似要变朵花出来。

“少爷,我的话尽是认真的,洒扫、杂役、账房、管事,这些我都能做得。”

只除了众人口中那一样。

屋内一派安静,小丫头脑袋埋得越来越低,似是犯错的孩子在等待长辈责罚,谢家康抬手,想要去理她额边一缕微乱的发丝,终究还是收回手,唇边一声轻叹。

“傻丫头,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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