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了我?”
灯影摇曳,顾念生眉心紧蹙,将陆连眸中所有细微之处通通瞧个清楚,并未寻出半点心虚闪躲,唇边勾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如此欺瞒于我,当罚。”
“好。”
陆连应下,顺手端起满盏醇厚佳酿,仰头一饮而尽,袖口抹过唇角,其上再添一重朱砂色。
“罚什么?”
少年郎一身月白常服素净,墨发垂肩,束发帛带殷红似血,顾念生起身自一侧木架之上取下玉徽剑,抛向陆连。
“老规矩,我出诗句,你作舞剑,我不停,你不停。”
“好。”
玉徽在手,落处寒光现,陆连引三尺青锋挽了个剑花,比之校场之上,多了几分潇洒。
“殿下,请。”
眼中月白身影朦胧,顾念生两颊红晕愈显,身子晃了晃,吟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唇角微弯,陆连翻身跃起,剑锋直指窗前高悬一盏纱灯,将至之时骤然变招,护尽周身,寒光交映似雪落,清冷皎洁如月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顾念生走近一步,陆连足下轻点,手中寒锋递出,一往无前,于空中飞掠而过,寒光一点瞬息而逝,不见踪影。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诗句出,顾念生更近一步,陆连眸色骤变,剑锋挥出,对准窗前纱灯,下一刻,烛火灭,室内昏暗一片,窗外忽有破空之声传来。
“殿下,有刺客。”
陆连转身将顾念生护在背后,剑锋横于前,打落迎面冷箭。
“我知道。”
刀兵之声渐起,暗箭不绝,顾念生握紧他的手腕,拉着他一同伏倒,原地打了两个滚,躲入一处角落。
“外面有凌晏、韩清挡着,来人一时攻不进来,却要当心暗箭伤人。”
“殿下,早有所料。”
陆连的气息就在耳边,带着微醺的温热,顾念生眸色渐深,未引得他察觉。
“玉凉京中,天子脚下,行事如此明目张胆,也只有安仁宫那对母子才做得出来,却不知这一次刘贵妃与郑王,到底是哪个先沉不住气。”
陆连心中一凛,手中玉徽握紧。
“殿下,有我在,无妨。”
“我知道。”
耳边刀兵之声愈盛,顾念生唇角却有笑容勾起。
“我知你兵法武艺皆了得,只差些磨砺,此去峪山关,入廉晟将军麾下听令,便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若殿下需要我留在京中,我便不走。”
陆连垂眸,顾念生摇头。
“你若不走,得意的是旁人。你北上峪山关,与镇国公一北一西分守国门,我大周边境稳固,陆家于军中威望日盛,这才是安仁宫中那两位最不想看到的。”
“可是,殿下,京中路途险恶。”
“没什么可是。”
顾念生抬手,挡于陆连唇边,指腹触感温热柔软,他有一瞬间的恍神,片刻后,语气放缓。
“你在北境军中扎根,以至枝繁叶茂,便是护着我。”
“我明白了。”
陆连点头,将顾念生负于背上,不顾他身子一瞬之间的僵硬,于阴暗角落中膝行几步,推开一扇小窗,迅速跃下,落入一处暗巷之中,脚下如飞,直往长治巷而去。
“我并未受伤,你放我下来。”
顾念生脸色越见潮红,陆连脚步不停,身形愈见迅速。
“殿下入夜目力不济,又饮了酒,此刻,还是我背着好。”
“你…不觉得沉吗?”
顾念生的声音有些低,陆连不以为意。
“殿下放心,我就是身着重甲,也能背着你满京城蹓跶。”
“也是。”
顾念生点头,双眼半阖,不再出声,陆连侧头,声音放轻。
“殿下放心,就算背一辈子,我也不觉得累。”
时辰已晚,秦王府正门紧闭,陆连照旧翻后墙而入,落在芙蕖轩院墙之内,薛明礼守在附近,此刻匆匆上前,举起手中风灯一照,眼中现出焦急。
“殿下,你怎么受伤了。”
陆连步子一顿,眉心紧蹙,回头就要去看,顾念生摇头,看向薛明义。
“小伤,无妨,你去取清水和金创药,备好白绸,陆连自会帮我料理。”
“是。”
薛明礼转身而去,陆连步子再快,行至正屋前,一脚踢开房门,将顾念生放至内间床榻之上,借着灯火细看,才见他前胸、右臂衣袍皆是濡湿一片,只因本是绛色,瞧着并不打眼。
“殿下,都是我失职。”
陆连掀起袍脚就要下跪,却被顾念生一把扶起,他额上隐约渗出些细汗,面色却不见太过苍白。
“你说,你总怕自己污了我,今晚,却是我弄得你满身狼藉,倒也相抵了。”
看向自己衣衫之上的大块殷红,陆连眸色渐深,对着顾念生一礼。
“殿下,得罪了。”
春夏之交,衣衫不见繁复,陆连轻易为顾念生褪去,露出的肌肤白皙,如上好美玉,只两道新伤殊为扎眼。
薛明礼将伤药清水白绸送上,退出去候着,陆连仔细清理伤口,上药包扎,顾念生换过一身靛青常服,再看过去,已瞧不出端倪。
“今次行刺不成,刘贵妃母子,必有后招,殿下,可有打算?”
陆连立在一侧,眉心紧锁,顾念生看向他,轻笑一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需知福祸相依,我这两道伤,断不会白受着,九门兵马司统领的位置让刘贵妃的心腹隋绍显坐了许久,正好可以松一松。”
略一思索,陆连点头。
“殿下说的是,京城内乱起,祸及皇室贵胄,九城兵马司统领罪责首当其冲,隋绍显必被问责。”
“届时九城守备易主,刘贵妃必然急着要自己的人继续领那位置,然父皇天生多疑,我此时受伤,原因蹊跷,他心内必生防备,接此任者便不会偏向安仁宫。”
“那却会是谁?”
陆连心中疑惑,负手踱步,指尖悄悄捻过一缕发尾,左搓右转,顾念生瞧见,唇边多了一缕浅笑。
“玄铁骑大营之中,右将军裴岳霖非你父亲嫡系心腹,戎马几十年,一路由兵卒升任而至如今的位置,靠的除却一点运气,更多的还是父皇的安排。”
陆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恍然大悟。
“裴将军,原是陛下的人。”
“正是。”
顾念生点头,陆连转身,眼中少了紧张愁苦,多了些忿忿不平。
“怪不得我镇日里在沙土里摔打,他眉头从不皱起半点,原是那一声裴叔叔叫得虽亲,到底还是隔了一层。”
少年郎眉间少了郁郁,又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顾念生掩口轻笑。
“若是镇国公亲自指点,你怕是要再掉一层皮。”
陆连点头,深以为意,自腰间荷包之内取出一只墨色玉盒在手中掂量。
“如此,殿下送的雪容膏当有用武之地。”
“也是。”
少年腕间白绸隐现,顾念生蹙眉。
“我这里已无事,你腕间伤势却不可轻慢,今日又破戒饮酒,合该早些回去休息。”
“是。”
陆连拱手一礼,转身而去,并不走正门,依旧翻墙头而去,落在后巷之内,脚步轻快,一路朝怀远巷镇国公府而去,虽是进自家门,走的依旧是旁门左道。
清风阁极宽敞,由得陆连一人折腾,院中一汪池水清澈见底,内里所种尽是红莲,待得夏末便会盛放如火,此刻却只得点点碧色。
除却外间洒扫的下人,这偌大一处院子内并无小厮、女史,只两个李、林两位嬷嬷照料陆连起居,今晚恰李嬷嬷值夜,瞧见小祖宗又是翻墙而入,心中愁苦无处可诉。
“二公子,时辰已晚,且快些洗漱安置,明日校场之上一个分神,仔细那裴老头又将你一顿折腾。”
陆连摇头,一路走进内间,褪去月白外袍。
“不急,不急,明日他说不定要去接大任呢,许是顾不上我。”
灯火通明处,大片殷红晕于白底之上,实在扎眼,在镇国公府服侍近已有二十余载李嬷嬷非是无见识之辈,乍一看见,急得额上冒汗,将陆连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祖宗,你这一身的血哪里来的?”
“不是我的血,尽是旁人的,嬷嬷放心。”
陆连本就有些酒意,此刻被转得脑袋发晕,连连道。
“我好得很,好得很。”
“你且等着,待你父亲回来,我告你一状,看他怎么收拾你。”
听到自家老爹,陆连浑身一凛,一把将李嬷嬷抱住,在她怀中撒起娇来。
“嬷嬷疼我。”
“好了,好了。”
原本就未硬起的心,软了下来,李嬷嬷推着陆连进了浴房。
“且去将一身乱七八糟的味道洗个干净,如你这般,哪里还像个…”
李嬷嬷余下的半句被房门隔在外面,一同挡住的还有她长长一声叹息,散在风里,路连并未听得清楚,一头扎进浴桶之内,全身都是舒服的。
发丝垂肩,两颊微染桃花色,他闭上眼睛,倚在浴桶边上,几乎要睡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李嬷嬷惯于轻而慢的脚步声变得沉重且急促。
陆连猛然睁眼,将身子埋在水里,只露一颗脑袋,看着李嬷嬷飞一般冲进浴房,指着他小衣之上一点血迹,脸上涨红变作猪肝色。
“小祖宗,你…你…你什么时候…”
“哦,这个,没什么。”
抬手拍了拍胸脯,陆连混不在意。
“许是今日在校场练得狠了,受了内伤,胸口有点子闷,瘀了些血在里面,后来竟从下面出来了,不过一两滴血,不要紧。”
“一两滴?”
李嬷嬷抬手抚额,抬步冲到浴桶边朝内一看,心内五味陈杂。
“小祖宗,你好好看看,端的只有一两滴吗?”
原本朝后猛躲的身子僵作一片,陆连低头细瞧,只见半桶清水已晕开丝丝缕缕的红,脸色一白,抓了李嬷嬷的手。
“嬷嬷,快去拿爹留下的止血丸药来。”
“唉…”
摇头叹气,李嬷嬷自一旁取了布巾,将他扶出浴桶,仔细裹好,一路盯着他回卧房榻上躺倒,拿被子裹严实了,斟酌许久,方才开口。
“小祖宗,你受的不是内伤,不用丸药。”
“那是什么?”
陆连缩在被子里,小腹内一阵阵隐隐作痛,身下有些粘腻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陌生而不受控制。
“嬷嬷,难道这就是我天生带着的隐疾,打小就与别家小子不同,长大了也要多受些罪过?”
李嬷嬷坐在一旁,脸色沉地厉害。
“有老句话,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你可知什么意思?”
“不知道。”
陆连摇头,一脸懵懂,李嬷嬷咬了咬牙。
“这话说的就是你如今这情形,癸水落,女子成年,可生儿育女,小祖宗,你本就不是什么混小子,是个娇滴滴的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