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由远及近朝这边来。
赵刚抬头。
看见眼前的人,正是刚分别不久的寂燃。
寂燃掏出牛皮笔记本,翻开一页念道:“赵刚,年二十八,于十一月七日凌晨两点死亡。”
“死者全身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头部遭受钝器重击,肋骨断裂刺入肺部……”
赵刚一脸茫然,似是不懂她在什么。
合上笔记本。
寂燃微叹一声,“还不明白吗,你已经死了啊,就在今……不对,昨夜里。”
她话音一落,十二点的钟声,正好敲响。
伴随着男人歇斯底里的号哭,响彻整个漠然的城市,却无人能听见。
用赵刚自己的话来,他就是一只寄生在社会最底层的可怜虫。
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自己没钱上学,初中没念完,就跑来大城市打工。
一没学历,二没手艺,连在工地上搬砖,人都嫌力气。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混着凑合活着,一转眼就二十多了。
遇到李美美,简直就像在做梦。
李美美漂亮温柔,还是个大学生。
最重要的是,她对赵刚很好。
有了李美美,赵刚的人生,才慢慢开始起步。
结婚两年后,赵刚终于有了份稳定的工作,两人这才敢要孩子,就是刚出生六个月的女儿佳佳。
起女儿时,赵刚满脸激动。
“那娃像她妈,可漂亮了,那眼睛啊,又大又亮……”
男人起女儿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寂燃就在一旁静静听着。
脑海中,却浮现出赵刚这短暂一生的影像。
赵刚是个老实人。
虽然长得凶神恶煞,但骨子里是挥不去的懦弱胆。
他不欺凌不惹事,本该平淡如水过完一生。
如果没有李美美,或者李跃康。
李美美一家条件也不好,家境贫寒,母亲是个药罐子,老父亲六十多岁还在四处找零工。
唯一的弟弟,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公司当保安。
悲剧就从那时候开始……
快亮时,寂燃:“你对人世间还有什么执念,赶快去完成吧。”
阴魂至多能在人世间停留三日,三日一过,不成孤魂厉鬼,也会魂飞魄散。
赵刚的执念,就是要李跃康死。
可惜人没杀成,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死了,谁来杀了那个王鞍,谁来保护他的妻女?
寂燃又开来那辆红色法拉利,带赵刚往他家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赵刚心跳如鼓,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来也奇怪,明明人都死了,心脏还能跳,真是够有趣的。
果然,还未到他家楼下,赵刚就看到曾经的邻居们,聚在自己那栋公寓楼下,伸头探脑不敢上去。
赵刚连问几个人,发生了什么,都没人理他。
这才想起来,他已是死人,没人看得见他。
寂燃示意他上楼去,赵刚依言跟随。
还在楼道里,老远就传来李美美的哭声。
他一下子飘回家里。
看到本就憔悴的李美美,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手心里紧拽着一个黄布袋,扑在李跃康脚下痛苦怒骂。
“你把他怎么了?你到底把他怎么了呀!”
往日端庄贤淑的李美美,此刻像个骂街的泼妇,一手拉扯李跃康裤脚,满脸泪痕。
他们的女儿,被李跃康的保镖拧在手上,哭闹不止。
手和脚胡乱挥动,试图引起妈妈的注意力。
可李美美现在无暇顾及。
李跃康被这一大一的哭声,弄得很烦躁,当下一个大耳刮子,扇在李美美脸上。
女人被掀飞好远,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一丝血从嘴角溢出来。
目睹全程的赵刚目眦欲裂,冲上去就对李跃康一顿拳打脚踢。
他又忘了。
他是鬼,碰不到人类的身体,再愤怒也无济于事。
黄色布袋的结散开,里面骨碌碌滚出来一枚戒指,正落在赵刚脚边。
他很想把戒指捡起来,重新戴在手上。
手一次次穿过去,一次次落空。
那是他们结婚时戴的铂金戒指。
几百块一对,十分廉价。
他曾发誓,要努力工作,让心爱的老婆戴上璀璨的钻戒。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没有李跃康,或许奋斗到晚年能够实现。
他的舅子,李美美的亲弟弟,一个在李跃康公司当保安的青年。
因不满李跃康在他头上吐了口痰,狠狠瞪了李跃康一眼,就被李跃康命人拖到马路上,活生生开车轧死。
李跃康的父亲是当地首富,花点钱打通关系,任凭赵刚他们怎么告,都没法讨回公道。
李美美的父亲,更是气得脑溢血住院,至今还未脱离生命危险。
最后一次起诉时,李跃康见到了李美美。
李美美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瞬间激起李跃康内心的施虐欲。
他反以名誉诽谤和欺诈罪,将赵刚告上法庭。
除非李美美主动献身,否则让他们家破人亡。
那时,赵刚才知道,跟这种人斗的他们,到底有多愚蠢。
他还记得岳母那只几乎点到自己脑门的手指,还有伴着恸哭的辱骂。
“你怎么就这么窝囊啊!舅子给人活活打死了,老丈人躺在医院半死不活,现在连你老婆都遭入记了,你还一声不吭,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算男人吗?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孬种……”
赵刚也恨没本事的自己。
回去发现,悲痛欲绝的妻子,抱着女儿不想见他。
本就受赡心,顿时被刀割得鲜血淋漓。
他赵刚一生有两个宝贝。
一个是前世的情人,一个是今世的好老婆。
他拿最后的零钱买了斤烧酒,晃去五金店买了把刀揣在怀里,借着酒疯,去夜总会门口堵人。
下场不言而喻。
李跃康身边保镖那么多,还没等他靠近就被人制服,反绑起来,扔到地下室里。
他忘不了李跃康的脚,踩在他头上的羞辱。
忘不了遭受虐打时的痛楚,还有凄惨死去大仇难报的不甘。
死后,他的魂在奈何桥边徘徊,始终过不了滚滚忘川,直到踏进五味汤馆。
寂燃就站在他旁边,轻声问:“你想怎么做?”
赵刚看到妻子伏在地上,哀求李跃康,不要伤害她的老公。
他看到年幼的女儿,哭得快要脱气,脸色已憋得青紫。
他的两个宝贝啊……
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不能保护她们了。
李跃康带着心如死灰的李美美下楼,坐进那辆红色法拉利。
那辆法拉利的颜色,或许是被鲜血染的。
除了他和他舅子,不知还有多少人。
“鬼杀人,是要永远受地狱极刑,再不能投胎转世的。”
赵刚握紧了拳头,“我就是个孬种,就是活该!”
寂燃摇摇头,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用力一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