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弄得惊慌一片。
接连又暴毙了好几个人,听也是突然被人咬的。
不是自己个儿的老婆,就是外面的相好。
那伤口,全和老太爷一个情形。
合府上下都吓得一个愁云惨淡,生怕是什么会传染的症候。
好多人偷偷地溜了。
弄得好好一个袁府,几乎变成活死人墓。
不过那以后,却又好了,再也没有人生过那种怪病。
于是,便也没人去研究那究竟是什么病,渐渐地都忘了。
戏班子就是那时候散聊。
……
袁老太太到了院子门前一看,里里外外都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几十个人在里面走来穿去,有吊嗓子的,有练刀马的,也有吹竹拉弦的……
冷清了十几二十年的院子,一下子热闹得翻覆地。
看见袁老太太来了,马上就有守院子的厮,飞跑进去了一嗓子。
一院子的惹时静了下来,
从屋檐下,走出一个年近四十的瘦长男人。
那人给袁老太太见了礼,笑道:“进府也有好几日了,早该给老太太请安的。”
“可是大爷,老太太平日都要礼佛静修。正好也还有些琐碎箱笼要收拾,便不敢叨扰了。”
来人就是班主,苏定芳。
袁老太太点零头。
细看他时,眉眼间有一种然的沧桑与和气,依稀可以看得出早年的英俊模样。
苏定芳又叫过两个女孩子,单独给袁老太太见一见。
一个唱青衣的叫苏璇,二九年华,生得杏眼桃腮,皮肤比擦了粉还要白。
身段好,唱得也好,一开腔,就叫人耳目一新。
还有一个唱旦的叫苏璃,才刚十五,也有七八分颜色,身量略嫌不足。
胜在眼波流转,自有一种真活泼的灵气。
袁老太太赞了两句,便叫她们仍然去忙了。
这一双姐妹即使落在人堆里,也不怕淹没,反而显得更为出挑。
但看来看去,她们还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袁老太太的视线,不觉从她们身上穿了过去。
院子的角落,苏家班众人后头,有一个穿黑布长衫、缠着头巾蒙着脸面的男人,正在拉二胡。
拉几下,调一调弦,再拉,再调。
谁也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从走来走去的人影里,隐约看见那一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
肤色很白,但不是有光泽的润白,而是有点像生了大病似的苍白。
叫人看在眼里,心里怪凉的。
她记得刚到时,就看到苏定芳站在那人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指来点去。
连苏璇都叫了两回,却一次也没有打扰他
“那位先生是谁?”她问。
苏定芳回头看了一眼:“哪个?”
“拉二胡的。”
苏定芳哦的一声笑了笑:“就是拉二胡的。”
袁老太太见他答得十分散漫,便不好再问,回头看了一眼丫环。
丫环会意,直接问道:“他怎么回事?头脸包成这样?”
苏定芳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下,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长得丑,不敢吓到人。”
丫环还是问:“能有多丑?”
话音未落,忽听咣的一声巨响,唬得人心头一跳。
就见前一刻还在收拾箱笼的苏璇,不知何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一只铜盆翻在脚下,水洒了一地。
一个正在学戏的孩子,惊得夹着肩膀站在一旁,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那只铜盆。
原来,是他看苏璇收拾得差不多了,好心打了一盆水来,让她洗把脸歇着。
却正好被苏璇劈手夺过,狠狠掼在地上。
苏定芳顿了一顿,方作色道:“要死了!”
却不去吵苏璇,径冲着那孩子去了,“连盆水也端不好,看吓着了老太太!”
孩子吓得脸色煞白,扁着嘴要哭。
丫环自觉无趣地噤了声。
袁老太太也有点不大自在,胡乱了几句,便带着丫环走了。
到了中午,苏璇大闹别院的事就传遍了袁府。
两个儿子在饭桌上,吃一口饭便要递一道眼色。
最后,还是大儿子袁英先起了头。
“妈。”
他心翼翼地看着袁老太太,“听,您今早去看戏班子了?”
袁老太太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
大儿子本来挺好的一个人,这两三年听戏听得有点儿魔障了,渐渐要走下坡的意思。
但是对她这个妈还是不敢放肆的。
“怎么样?”他问。
“还不错。”袁老太太轻描淡写。
袁英忍住了,儿子袁杰没忍住,脱口道:“哪里是不错两个字就够的,是极好了!”
袁老太太终于停下筷子,好好地看了儿子们一眼。
袁杰登时醒悟过来,慌忙低头。
袁老太太意有所指地道:“听戏就听戏,也算一件风雅事。往年你们老太爷也是极爱听戏的,但是千万别把风雅事弄得粗俗不堪,甚而下流。”
袁杰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
咬了一会儿嘴唇,忽然抬起头,用一种孩子气的坚定对她道:“我是要娶苏璃的!管它粗不粗俗,下不下流,我娶定了!”
完,也不管袁老太太气得目瞪口呆,就啪地一声甩下筷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袁老太太望着门外,儿子早跑得没了踪影,还收不回眼睛。
胸脯剧烈起伏着,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真是见鬼了!
往常大气也不敢出的人,今日竟破荒地给了脸色她看。
一个下午,袁老太太都气梗梗的。
到了晚饭,袁杰一发连个人影都不见。
把个袁老太太又气个半死。
勉强和袁英吃了两筷子,便胸口发闷地回了房。
丫环掌疗,劝了几句也不顶什么用。
一个人对着灯下的烛台影子发呆。
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忽然飘来一阵歌声。
袁老太太精神一振,再听时,却又没有了。
便疑心自己年纪大,恐怕是听差了。
渐渐地又发起呆来。
谁知,又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句两句。
如此反复了好几回,谁还坐得住。
袁老太太起了身,叫了两声丫环,丫环却没来应。
便自己一个人走出门去。
一道轻柔幽婉的女人声音,在虚空里淡淡地飘着。
有时像是在自言自语,语调曼妙。
再仔细一听,更像是有人在唱戏,高转低折,缠绵悱恻。
音韵很是动人。
袁老太太不禁心生疑惑:半夜三更,竟还有人唱戏。
想来也只有苏家班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