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元清目光骤寒,“那又如何?”
“沾了河豚肉的筷子是要放进锅里与河豚同煮的,但他偷偷拿了未经水煮的毒筷子给叶二公子,企图借刀杀人,”九月顿了顿,忽而展颜一笑,那笑意却显然未至眼底,“本郡主说的对也不对,这位小伙计?”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又开口道,“自古杀人皆是为仇,却不知,你与安国公府世子之间,是情仇还是家仇?”
“小人……”
萧阑懒洋洋地打断,“说话前最好想清楚,别把梦里的事情当真了才好。”
此话一出,众人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离他最近的九月更是差点笑出声。不想,这人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唰地看过来,她只得立刻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找不到破绽的萧阑无奈地移开视线,装作没发现九月在背后偷偷瞪他。
小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郡主明鉴,小人与叶世子无仇,无仇。”
“一个端菜的小厮,自然与大哥无仇,”叶元清瞥了眼地上的人,缓缓道,“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就是他受人指使。”
九月淡淡反问,“不知叶三公子以为,是受何人指使?”
“这还用问?自然是——”
“府尹大人到!”
萧阑挑眉,“来得真快。”
九月失笑,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林驰和林骋领着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走进来。后者的样貌与两位林公子有些相像,想必就是靖宁伯那位已经分了家的弟弟,京兆尹林泉林大人了。
难怪刚才出来时,不见这两人,原来是去找京兆尹了,倒是来得及时,没让叶元清把叶元溪的名字说出来。
“退之跟和谦方才急匆匆地来找本官,说是五味居出了事,”林泉环视一圈,在看到昏迷的叶元澈时吓了一跳,“叶世子这是怎么了?”
萧阑哼了一声,“林大人在来的路上不就应该知道了么?”
林泉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头疼,“诶哟,萧世子,本官急着过来,哪来得及仔细问呀?”他看了看在场众人,最后点了叶元溪的名,让他把事情再说一遍。
叶元溪只好又讲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情,顺便加上九月后来的发现,“……就是这样了,林大人。”
“既然如此的话,”林泉捋了捋胡子,“本官倒是觉得,此事应该是意外。”
他听完就知道了,此事绝对是安国公府三位公子的内斗,但这种事情实在不适合拿到外头说,所以,与其为了揪个真凶出来,在这里闹得不可开交,不如把它说成意外。至于其他的事,等他们回了府,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就是。
九月皱眉,刚要反驳,萧阑却突然拽了拽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说话。
“林大人说得是,我也觉得只是意外罢了。”第一个开口附和的却是叶元溪,“我与大哥、三弟一向兄弟和睦,想来之前三弟怀疑我,也只是为大哥着急而已,我不怪他。”
“可是……”叶梦溪还想辩解几句,却立刻收到了叶元溪警告的目光,只得讪讪住嘴。
这一桩事,就这样从开始的下毒害人,变成了最后的意外事故。不过,五味居为表歉意,还是将那位拿筷子的小厮辞退了,对此,众人也都没什么异议。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端午当天。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炎热,好在射礼是在城郊的皇家猎场举行,时间也定在较为清凉的早晨。
南陈的端午射礼有陈都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女参加,原则上除了体弱或受伤者之外,都不可缺席。参加比试的人必须穿戴骑装,入场后按男女各自分组,女子每组十人,只比射箭,男子每组五人,比难度更高的骑射。
待所有人都比试完后,考官会分别选出男子和女子里成绩最好的两人,由皇帝赏赐。
九月原本不打算来参加射礼,但一则,她已经决定接受自己对萧阑的心意,二则,这也是最快的,能见到爹娘和哥哥的时机。她不想错过,也就放弃了装病的想法,换了身暗红色的骑装坐上了马车,和众人一起出发。
射礼不同于博闻馆,无论嫡庶都可以参加,以前还有过庶子庶女夺得头筹的情况,所以长房和二房都是全员到场,算上小厮婢女,足有七辆马车。
敬王府离皇家猎场很有段距离,九月坐在车里,一边应付谢氏的关心,一边就着茶水吃点心。身旁的燕鸣华难得沉默,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坐在对面的燕如云倒是很兴奋,趴在车窗前东看西看,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
说话间,马车就停在了皇家猎场前,守在门口的小太监一见敬王府的牌子,便高声唱道,“敬王府到!”
这一嗓子喊出来,顿时引来了不少公子小姐的目光。
站在嘉和郡主燕歌身边的虞安宁和自己母亲说了一声之后,就兴冲冲地跑来找燕鸣华了。碍于谢氏的缘故,她头一次没对着九月冷嘲热讽,只是笑嘻嘻地拉走了燕鸣华。
“池鱼!”另一边,稍早一些抵达的卫绮龄和沐晚宁携手而来,前者一袭红衣飒爽利落,后者则是清清淡淡的雪青,却竟然并未被身边的红色压下去太多。
九月一喜,连忙与谢氏告假,迈步迎了上去。
不远处,正和卫嘉霖、林骋说话的萧阑听到卫绮龄喊九月的声音,下意识抬头望去,就见一个红衣黑靴的少女浅笑着走来。她长长的乌发束成了高马尾,随着她的步伐一甩一甩,潇洒而肆意。锦袍是暗红色的,袍角用金线绣了许多蝴蝶,风一吹,就像要飞起来一般。
陈都世家之中,爱穿红的小姐不少,公认最独特的是卫绮龄,但今日看来,九月的红装同样惊艳。此二人,一个热烈张扬,一个洒脱不羁,相似又不同,绝对称得上双姝。
“本以为舍妹穿红已是陈都无双,不曾想竟还有个不分伯仲的。”卫嘉霖瞥了眼移不开眼神的萧阑和林骋,无奈地笑了,“我说,两位能不能克制一点,”他降低音量,“还没娶回家呢。”
林骋顿时一阵咳嗽,“卫兄慎言。”虽然他和卫绮龄两情相悦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但到底还未正式议亲,为了两人的名声着想,还是不在公开场合说比较好。
一旁的萧阑却像在思考什么,半晌后才颇为遗憾地开口,“可惜没穿紫色。”沐王府那日,九月一身绛紫缓缓而来的画面太过摄人心魄,以至于印刻脑海难以忘却。现在的暗红锦袍虽也很美,却终是不及紫衣惊艳。
“什么?”卫嘉霖没领悟到他的意思,顺口追问。
萧阑抱臂,懒洋洋道,“没什么。”他没有与别人讨论自己喜欢的姑娘穿什么最好看的兴趣,即使这个别人是他的好兄弟。
卫嘉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
九月与卫绮龄、沐晚宁聊了会天之后,女子比试就正式开始了。今日来参加比试的姑娘一共有二十六位,通过抽签的方式分成三组,两组九人,一组八人。九月和沐晚宁同在八人的第三组,而卫绮龄在第一组。
按照规则,比试为积分制,远处的箭靶上画有四个同心圆,从里到外分别是五、四、三、二、一分。考虑到临场发挥和风力影响等问题,在大家比过一轮之后,觉得自己发挥不好的人可以选择重新射箭。不过,无论第二次发挥更好还是更坏,都取这一结果为最终成绩。
因为以前有不少第二次比第一次差的先例存在,所以大部分第一次就拿到了较好成绩的人,其实一般不会选择用第二次机会。会用的人,要么是真的发挥失常,要么就是存了赌一赌的心思。
譬如不擅射箭的沐晚宁,从前一天就嚷嚷着一定要射两次箭。九月看她实在怕得很,就带她在比赛场地旁边的练习用地上练习。
小姑娘一边练,还一边转过头来问她,“池鱼,你不紧张吗?”
“紧张什么?”九月挑眉一笑,转头看向正在比试中的卫绮龄,“这么多天也不是白练的。”
沐晚宁听出她话里的自信,放下弓凑过来问,“池鱼,你是不是很厉害呀?和绮龄姐姐一样厉害吗?”
“等会儿轮到我们上去比试时,你看了就知道了。”九月笑眯眯地卖关子。
沐晚宁顿时苦下脸,“你这么说的话,肯定很厉害了,不像我,总是射不中最中心。”
九月失笑,“你怕什么,这又不是博闻馆的年终考核,严格算起来也只是一项必经仪程罢了,就算做得不好也没有人会说你的。”
“真的吗?”少女眼神一亮,但很快又沉寂下去,“可是,还是会给母妃和父王丢脸的吧……”
九月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不会的,只要你胆子大一些,静下心去瞄准,我相信你一定能射中靶心的。”
沐晚宁一愣,立刻跳脚,“不要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
她这反应竟然跟叶梦溪一模一样,着实有趣。
“不然,你摸回来?”九月微微低头,将脑袋凑到她面前。
沐晚宁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最后撇撇嘴道,“算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了半岁的妹妹其实更像是个姐姐似的,姐姐摸妹妹的脑袋没什么奇怪,反过来倒是有些别扭了。
九月弯着嘴角笑起来,那样子无赖极了,却又莫名有几分熟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哪里呢?
她还在记忆里搜寻相似的笑容,比试官就不给面子地喊了起来,“第一组比试结束!成绩最佳者,长兴侯府大小姐,四十八分!”
全场皆惊,盖因四十八分是至今为止的女子最高分,可谓前无古人。不少人纷纷感叹,果然是将门出虎女,家风传承。
沐晚宁顿时收回思绪,拉着九月的袖子一脸兴奋,“绮龄姐姐好厉害!四十八分诶,比她去年的成绩都好!”
九月笑着看向放下长弓向自己走来的卫绮龄,心中忽然升起几分歉意。
如果自己没有来的话,卫绮龄一定会夺魁,偏偏她有必须参加,还要拿到第一名的理由。
因为只有夺魁,才有机会见到皇上皇后和太子。也因为,生活在敬王府众人虚伪的宠爱里一个月的她,已经再也按捺不住见到自己真正亲人的心了。
不管如何,她必须赢。
第二组比试也很快结束,这一组的最好成绩是四十分,由靖宁伯府三小姐林悱完成。听闻这位三小姐的姨娘生下她后就过世了,所以一直被养在嫡母身边,与身为嫡女的大小姐林忻一处教养,故而也有一副肖似嫡母的好性子。
九月在人群里找到笑意盈盈的蓝衣少女,眼前却浮现了前世,这位三小姐拿着长剑自刎的画面。靖宁伯府一门忠烈,在敬王府谋反时仍然铁了心思支持虞氏,最后落得烈火焚骨,与天同葬的下场。
那一年中秋,皇宫里血流遍地,一场大火烧尽一切,入眼所见,是铺天盖地的红:宫墙是红的,地砖是红的,大火是红的,刀剑是红的,就连天上淡白的圆月,也好似被染成了红色,诡异而恐怖。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不见半点悲伤之意。
第三组比试即将开始,有年轻的侍女引她们各自站到自己的位置上。九月刚好被安排在正中间,往右隔了两人就是沐晚宁。
放在身前木架上的长弓漆黑如墨,线条流畅,她伸手拿起,拉弓搭箭,瞄准靶心偏上的位置,引而不发。
四周静了下来,她只能听见比试官喊“开始”的声音,以及拂过耳边的微弱风声。
第一箭,贴着五分环的最上端,险险落在里侧。第二箭,却与之相反,落在了五分环最下端的里侧。第三箭,又偏到了左边。第四箭,右边。第五箭,靠着第一箭的左下方。第六箭……
十箭射完,竟然刚刚好围成了一个比五分环略小一些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