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大捷,西境告停,眼看着胜利在望,正值壮年的一国之主却忽然暴毙,这无论是在哪个国家,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为稳定国内政治局面,也为堵住悠悠众口,元缂驾崩消息一经传出,身为皇姑祖的安阳便亲自出面,拥立皇十一子元愥为帝,是为商和帝。
元愥这人前面曾提到过,乃容安殿昭容顾安之子,元惜同母兄。
彼时已然成年,是众皇子中性格最是和善明事理的一个,其深知父皇死因乃杨无歌所致,对自己在这场博弈中的定位十分的明确,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亦或者,连棋子都算不上,用垫脚石形容亦不为过。
而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垫脚石的下场向来只有一个。
远的不,最近的典型例子,便是南定元帝萧棋。
作为央武帝的侄子,萧情为避免落下乱臣贼子的骂名,登基前,将定昏侯萧梃之弟萧棋推上了至尊之位。
可不到一年的功夫,便以其软弱无能,无法担当江山重任为由将其废黜。
而萧情则在众臣子的请愿下登上了至尊宝座。
萧棋在史书上的下场也很是令人唏嘘。十六岁不到的年纪,正值青春年少,便病死在返回属地晋陵的路上。
这是傀儡皇帝所经受的,元愥知道,顾安也不会不明白。
可顾家跟别的妃子母家不同,顾家在朝中人丁凋零,再加上顾安这些年来一直安守一隅,基本上就没跟外朝的臣子有任何的联系,真正站在他们一边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可就算有人站他们又有什么用?
凡夫俗子对抗命之人,本来就是异想开。
“这就是命啊!”从容安殿搬到慈安殿的顾太后搂着儿子感慨道:“从我们被这座宫殿选定开始,命运就已经由不得我们了。你和我,还有这宫里的所有人,就连你那高高在上的父皇,都不过是这笼子里豢养的一只可怜虫罢了。世人眼中的风光无限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千疮百孔,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元愥望着母亲恬静的面容道。
母亲在他心目中,永远都是温厚敦敏大智若愚的存在。
纵观整个后宫,除了薨逝的太皇太后,没一个后妃能够做到像她那样宠辱不惊深藏不露,如果连她都没法子,那就真的是没法子了。
只见她握着他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听闻近日有一叫松林的国前来求亲,如果可以,就把你妹妹嫁过去吧。”
元愥望了眼一旁一直低着头捣鼓手中针线的元惜,道:“惜儿?”
顾安含泪点头:“你我是逃不掉的了,可惜儿可以。让她的夫家成为她的保护伞吧!”
“可孩儿听那国没有律法,民风十分可怕,就是人吃人也不会有人管,让惜儿嫁过去,真的好吗?”元愥道。
“好与不好,不是道听途的。”顾安道:“平日里让你多读书,你总不听。很多时候,我们要学会用眼睛看,用心去分析。松林地处南疆边陲,拥有着无数山林湖泊作为屏障。其国土虽,臣民算不上多,可贵在安全。此外,南北战争打了这么多年都没将它打灭,与其治国策略定然脱不了干系。年少时,哀家也曾到过那地方,印象中,那里是个四季常春,十分崇尚和平的国度,其国民深信佛法清规,多的是仁人善士。若真如传言那样吃人可怖,又怎会存在如此之久?”
元愥沉吟半晌,道:“既如此,孩儿全听母后安排。”
对于母亲的这个安排,元惜是没有任何异议的。
石林事件,西风殿的突然消失,这些都在无形中教授着她的成长。
父皇的离去和母兄的境遇也在时刻提醒着她,除了服从并无任何反抗的权力或者,理由。
无论结局如何,她都只需相信,母亲和兄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就行了。
所以在松林国使者提出和亲愿望的时候,她没有犹豫,而是很愉快地答应了,就是随同使者一起归国,与母兄分别的时候,她也没怎么哭闹。
其实不用也知道,她的性子随顾安,都是那种隐忍恬静的人。
这样的人最是容易吃亏,也容易随遇而安。
而松林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跟顾安所的相去不远。
这确实是一个崇尚佛法自然的国度,就是连他们的国君都是从寺院里挑选出来的。
为了更好地教化百姓,松林皇室有一个规定,那就是皇室子弟,无论男女,都会在满两岁的时候送到皇家寺院里进行佛光戒身,非特殊情况,男的必须要在十八岁成人礼后才能重回皇宫,女子就相对早些,两岁剃度,十岁开始蓄发,十六岁就可以斋满回家了。
因为这是老国主制定下来的规矩,沿袭了一代又一代,孕育出无数的善主仁君,谁都不曾过它的一个不字。
低下有条件的老百姓更是纷纷效仿,都以自家孩子受过佛光洗浴而感到光荣。
所以,那种吃人杀生好杀搏斗的局面基本上在此是不会发生的,再加上每一任国主都是以佛治国,只要有人扬言攻打,就率众投降。
其态度之诚恳,实在是闻所未闻。
很多野心家为全一个仁君名号,收了降礼后便不再为难。故此,这也造就了其万年附属国的称号。
而这国中的清贫状况,也是至使很多野心家对此没什么想法的重要原因。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没什么**的国度。
至于外头为什么会这样传它,估计是因为这里的民风淳朴,包容心强,对外来人也没戒心,要是在这里杀了人什么的,只要表现得不大明显,逃跑时间是绰绰有余的。也不用担心后续追捕。
所以也就有了这奇葩的传言。
而此趟松林国之所以千里迢迢派人过来和亲,是因为南边大陆央景两朝的相继沦陷,还有北商皇朝的崛起。
他们觉得北商一统世间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与其等到妖军攻进皇城,还不如先示好。反正想他们这样的国,无论换到那个雄主跟前,只要没威胁,都会很愉快的答应。
当然一个示降的国,求娶泱泱大国的公主未免异想开了些。
所以他们一开始的时候,是挑了自家最漂亮的公主过去的。
而那公主正是未来的千花殿长老花含笑。
不过那时的花含笑不姓花,姓刘。
只是很不幸运,这含笑公主在横渡裂月江的时候忽然失足落水了,生死未卜。可拜访国书已经递了上去,临阵退缩,,未免会落人口实。
没有办法,使团只能一边派人沿途寻找打捞,一边硬着头皮进了商都爻阳,来到皇极殿下。
面对商帝的询问,他们也没有撒谎,只一一如实来,只道这公主是他们国家的宝贝,出生那一弘光笼罩了整个松林国度,整座灵光殿开满了紫色的含笑花,其香气引来了数千彩蝶绕着宫殿飞了三三夜才肯散去。
含笑公主自聪慧过人,精通音律舞蹈,容颜更是无人能比。
只是可惜了,在横渡裂月江的那个晚上,忽然遇上了巨浪,将这美丽的殿下给卷走了。
殿中人都觉得是他们这群和尚在夸大其词。
一个人再怎么美丽,也不会超过沙国的十六殿下,只有沙国十六殿下这样圣洁之人才能配得上容色倾城这个词。其余人再怎么吹捧,都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
那使者见没人相信,也不做过多的辩驳。只道他们此趟前来,却是是带着满满的诚意来的。
除了含笑公主没能交出来,其他答应聊金银珠宝,各种贡品,他们都是有的,如果实在不行,他们可以回国再挑一个公主送过来。
元愥也不想太为难了他们,大笑道:“使者何须这般紧张。结亲这种事,全然靠缘分。朕听闻汝国储君刚好年满十八,回宫完成成人礼之后,便会在宗室里挑选适龄女子为妃。刚好朕有一个妹妹,年下刚好满十六岁,在你们那里也正好是适婚的年龄。她一直养在太后膝下,性情最是温和不过。如果可以,朕倒是很乐意与贵国达成这门亲事。”
那使者见商帝不但没有责怪他们违约,反而将自己最宝贵的长公主下嫁过来,还将他们这弹丸国称贵,自然是开心的。
心里暗暗赞叹了一番上邦大国的气度,道:“这是最好不过的。我主要是知道,此趟前来还能吧储妃带回去,一定会很高兴。”
元愥很开心能把这事给谈好了,可同时他也很惆怅。
妹妹此趟前去,山长水远,再加上自己的处境,再见怕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不过看使臣的态度,可以看得出,那地方是妹妹不错的归宿,便也就不纠结了。
其实,那看是极好的地方,却也是元惜的另一个牢笼。
当满怀希望的她进去了之后,就会发现,孤独,将是她此生唯一的伴侣。
松林老国主刘眢,已经七十岁了。
老来得子,本是件十分高心事,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很高兴,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动不动就摆驾皇寺去看儿子坐禅的样子诵经的样子念佛的样子,且越看越觉得他跟自己年轻时候一模一样,长得可好看了。
松林皇后早逝,只留下这一儿一女。
如今女儿忽然没了,老国主也是伤心得很。
虽修的佛法里头教人一切随缘,可爱女不见了,为人父母的不担心才怪。
而忧心一上来,那年迈之躯便挺不住了,还没等来因祸得福的好消息,便一命呜呼了。
储君刘非然还差半个月就能还俗了,没想到竟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故,将一切都提前了。
等到元惜到达了松林才知道自己本是奔着储妃来的,却糊里糊涂地当了松林的皇后。
当然,这世间向来福祸相依。多大的幸运砸来,就有多大的祸事紧随着。
很快元惜便发现,她的这个丈夫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感情,每只把自己关在禅室里,就连洞房花烛,都是让宗室子弟代为行礼的。
为什么会这样?
她想不明白,其余人更加想不通。
只有刘非然知道,他这辈子,再也无法爱上其他人了。
他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关进了禅室里。
而他在皇寺修行时的法号,就叫承传。
承传和桑
这个名字乍一听,颇觉熟悉。
其实紫璟只要稍加深入思考一下就会明白,这和尚,便是导致略族出现的根本缘由。
颜花了数千年寻找的人是他,让颜违背规法则清空地狱的人是他,最后将颜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让略族成为三界通缉犯的人,还是他。
就是这个和尚,佛陀祖师惠清的转世,千花殿长老花含笑的兄长。
据当年他是为了回家继承皇位,刻意拒绝了颜转世者的表白。
后来,为了皇族,还把她送给了上国一个极有名的纨绔王爷,至使其香消玉殒。如今倒好,每对着颜的画像念经诵禅。本来谁都不想辜负的,到头来却是把所有人都辜负了。
刘非然的命也算不上长,登基每两年便在禅室里头圆寂了。
元惜代子摄政,成了松林皇室掌权太后。
那时的元愥已经完成了他的傀儡使命,被赶下了台,成了秣陵王,顾安也从太后被降为了秣陵太妃。
不久,母子两的死讯便传进了松林。
这是命。
元惜拭掉滑落眼角的泪水,在自家宫殿里为母兄架起了灵堂,每日处理完国事,就到灵堂里与母兄谈谈心。
其实她是没什么野心的。
她最初来到这个地方,怀的也不过是做一个贤妻良母的初衷,可命运却给她开了个大的玩笑,让她成了摄政太后。
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接下来会怎样,她也不知道。
她在想啊,如果母亲和兄长还在身边该多好啊!
有他们在,她就永远只是个孩子。
而如今,只留她一人在这陌生的国度里,真不晓得这样的日子还能支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