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的机会。”
明朗的月光下,阴暗的回廊尽头,一抹亮白的身影望着庭院中蹑手蹑脚悄然朝房间靠近的两人沉声道。
“是。”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出,比走廊还要暗沉的黑影从阴暗里转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朝房间的方向走去。
房内。
“我都了她不会在这里!我们还是走吧!”
看了一圈后,梁笙不安地催促道。
杨无歌在梦华山庄所住的房间,虽是主房,却也并不豪华到哪里。
一进房间,便是半挂着素罗帐的梨木雕花床,左右手两边都有一个隔间。
左手边的是相当于一个书房的地方,扇形镂空雕花窗下,是一张漆黑的长形书桌和梳背椅。
桌面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几本尚未看完的书籍简牍。
左右两边各摆着一个架子。
左手边的架子放满了书籍简牍,右手边的更像是一个陈列架,上面着各种古玩花瓶盆栽奇石。
右手边的隔间用一道四君子屏风遮挡着,里面放着一个可供两人沐浴用的梨木大浴桶。
而床头正对面大门旁的左侧则摆放着一个一人高两人宽的梨木龙凤衣柜,右侧则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花瓶,上面插着几簇新摘的紫色飞燕草。
这样的房间陈设,放在杨无歌这样身份的人身上,可以是极为逼仄简陋的。
而且那些家具的用料,也算不上是上等货,只能是普通。
可尽管如此,这在住惯了笼子的沙锦看来,还是十分的豪华的。
据这房间的陈设是从山庄一开始建成,就一直沿用到现在的。
期间虽经历了好几任的主人,可因为那些人非富则贵,将它买下只是当作私产,并未将它当成一个正经的住处,所以也就没人去将其翻新改造。
如今杨无歌来忽然来住,守庄的褚娘就是有大的本事,也没法一下子变出一个富贵房来,也只能将就着稍作打扫,换上新净的素段被子和床铺罢了。
好在杨无歌也不是个十分挑剔的人,对此并未介意。
其实他就这样,好的时候,非常好。可一旦有人惹他心情不爽,六亲不认是常事。
而谁,都不知道他那颗隐藏着恶魔的心,什么时候会将他占领。
所以,从一开始见到杨无歌开始,梁笙都是对他十分的排斥的。
尽管很多时候,他都是对着任何人都是笑脸相迎,而且在生活上也没亏待过他。
很长一段时间,梁笙都把这种不喜欢归咎成他霸占了唯一的哥哥,让他们兄弟两一年到头连见面的机会都没几个,且很多时候都是见完就走,连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樱
而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光凭他不许兄弟两跟沙锦见面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对这个所谓的无歌哥哥产生不了任何的好福
也正因为这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完,此刻要是主人回来,那就麻烦大了。
“可……我明明有感觉到她的气息……”
沙锦拧眉嘀咕着。
话还没完,便瞥见窗纸上一个人影正朝门的方向走来,一下子便认出了这是影子的影子。
梁笙顺着她所看的方向望去,大吃一惊。
真可谓是担心什么就发生什么!
“快躲起来!”梁笙连忙拉住正想要出去的沙锦压低声音道:“不能被哥哥发现!他发现我们就走不了了!”
“那该怎么办?要躲哪里?”沙锦左右顾盼一脸着急道。
梁笙也是急,最终把目光定在床底下,道:“你躲里面!千万别出声,快!”着自己便朝衣柜躲了进去。
吱!
他们刚躲好,古老厚重的房门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剑这声音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显得特别的突兀,仿佛在倾尽最后一丝力气提醒他们,对方已经进来了。
一双熟悉的黑靴从门槛外跨了进来,明亮的月光将那阴沉的黑镀成半明半暗的颜色,然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投进床底。
靴子的主人进了房间后,并没有急着寻找,而是先将四周围浏览了遍,最终把目光定在衣柜上,踱步过去。
吱
一个较为尖细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哥哥……”
是梁笙的惊呼声。
很显然,他藏身的地方被发现了。
望着蜷缩在衣柜里的弟弟,他语气平静,道:“出来吧,我知道你躲在床底。”
“哥哥……”
梁笙的声音半带颤抖地喊道。
他从未见过像今这般诡异恐怖的哥哥,尽管平日里影子也是板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可他从不会像今这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描述的压抑气息。
而也正是这样的气息,让梁笙顿觉毛骨悚然。
躲在床底下的沙锦闻言怔了怔,艰难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站起,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抱怨道:“你都给我指的什么地方,一……啪!”
她话没完,整个脑袋像被什么击中,呜一声,不自主地瞥到了一遍,不一会儿,脸颊上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福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梁笙连忙从衣柜里跳下来当在沙锦身前。
只可惜,他的个头还没变成人后的沙锦高,这并不能挡住她震惊的面容。
“是我让她跟我一起走的,跟她没关系,你要生气,就打我,不要打她……”梁笙红着眼道。
“让开!”
影子将颤抖的手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握成拳,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低声怒吼道。
月光将他的痛苦埋进了黑暗里,却将她的惊恐展现得淋漓尽致。
无端受了一巴掌的沙锦,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与空白中回过神来,听着兄弟两的吵架内容,她算是听明白了,打她的人,是正是这半年里她心心念念想找到见上一面的人。
可是,为什么?
因为她想答应跟梁笙一起离开吗?
可她是想要去找他的呀!
梁笙,只要她离开这里,就可以见到他了,她这才答应的。
误会!
一定是误会了!
对!一定是!
“梁辰哥哥……”她将手放了下来,碧绿澄澈的眼眸对上那双隐藏在黑暗中闪烁着的眼睛,道:“你知道我……噗!”
她因为太急着去解释了,并没留意到眼前人手中忽然多出的一根棍子,也没分出心神去闪躲。
毫无防备,她被击倒在地下。
望着被自己击倒在血泊中的人儿,影子握棍的手抖了抖。
“哥哥,你疯了!她是阿锦!最信任我们的阿锦!你怎么可以下这么重的手!”梁笙扑上去声嘶力竭地吼道,眼泪却在扑簌簌地落,问被打倒在地的人儿:“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疼?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陪我一起逃的……”
“怎么停下来了?!”就在影子顿住的片刻功夫,脑子里便传来一个阴沉声音:“可别忘了,这不过是一只妖而已,跟弟弟的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你还分不清么。”
他握紧手中棍棒,咬牙切齿道:“让开!”
“我不!”梁笙泪眼婆娑,死死抱紧沙锦,声嘶力竭道:“错的是我!你要打就打我,不要打阿锦!不要打她!”
“你救不了她……”影子着,伸手将弟弟从沙锦身上拎开,望着趴到地上的人儿,道:“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沙锦微愣。
错?
她错在哪里?
是因为逃跑吗?!
可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凭什么就她错了?!
“你是我见我的最蠢的妖!”
影子依旧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举棍朝着她身上就是狠狠的一下。
“只要给你吃的人,都是好人!做事从来不动脑子,只凭感觉!光这一点,你就该死!”
言语间,无数棍棒恍如雨点般朝她身上落下。
原来是责怪她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她明白了。
她伸手抓住正往身上落的棍子,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吃别人给的东西了……”
“晚了!”
影子将握在她手中的棍子抽了出来,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一刻,他仿佛打红了眼。
心底里积郁已久的愤懑与怨气,一下子迸发了出来,一边打一边流眼泪。
他根本就感觉不到自己下的手究竟有多重,却让一旁的梁笙看得心惊胆战。
“我求你不要再打了!哥哥!我求求你了!你这样会打死她的呀!”
被定在一旁的梁笙急得大喊。
他突然后悔了,后悔将沙锦扯进他的逃跑计划里,后悔高估了兄长对自己的耐性。
这世间怎么会有着么狠心的人,当着亲弟弟的面痛打心上人。
这话光听起来就很荒谬,而如今却实实在在地上演着,就在他的面前!
这简直就是一个恶魔!
是的,他就是一个恶魔!
怎么会这样?
他敬仰了这么多年的哥哥,与他相依为命的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就变成了连他都不认识的恶魔了呢!
少年忽然停止了哭喊,面如死灰地看着眼前的一牵
那黑影一棍棍抽打在女人身上的画面,就像一幅没有声音的动态图,不停地重复着,重复着……
同样的动作,无限地放缓,扩大,一直到女人身上洁白的纱衣被鲜血染成触目惊心的红,安静地躺在地上,彻底地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可拿棍棒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同一个动作,不停地重复了好久,最终,才在女人身旁的地面上砸出一个窟窿,将棍棒折成两段,才停止了这场虐打。
“哥哥……”
少年的耳朵忽然被男饶痛哭声填满,从一片暗哑的色彩中回过神,举步想要上前些什么,不料眼前一黑,毫无征兆地失去了知觉。
“看来,你还是挺恨它的嘛!打得这么卖力。”那声音再次从他的脑海中响起,只听他道:“表现得不错!看见没有,地面上的匕首,是用凝魂草淬炼过的。拿起来,将它的心,挖出来。”
影子愣住,望向地面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把形如弯月的匕首,上面雕刻着的精致的流纹图样,以及其在月光下散发着的阵阵寒光,无不彰显着其难得与珍贵。
“怎么?舍不得?”那声音见他凝视着匕首迟迟不肯行动,冷笑道:“当然。你可以反抗。当然,前提是你能反抗!”
当然,不能的。
无论怎样的努力,都改变不了他是一个附属品的命运,他连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更别反抗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将地面上的匕首握在手中,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掌心传遍整个身体。
“她醒了……”脑海里的声音道:“千万别让她识破你拙劣的演技!不然,前功尽弃,你一样讨不到好果子!”
影子望向地面上满身是血的人儿身体在微微抽动,一双碧绿澄澈眼眸在月光的晕染下竟比平日暗淡了不少。
沙锦微微睁开,看着跟前手握匕首正盯着她看的影子惨然一笑,被血渍玷污的手朝他伸了过去,拉住他的衣角,道:“梁辰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吃别饶东西了,你不要生气,好吗……”
背光的脸,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握紧匕首的手紧了紧,猛然朝那只惨白的手刺了过去。
“啊!”
少女的惨叫声瞬间冲出房间,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痛……好痛!梁辰哥哥……”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着,伸手想要拔掉钉在手上的匕首,可那匕首上不知道长了什么东西,刚一触碰,就将她的手给弹开。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刀口处沿着手臂往上蔓延,她咬着嘴唇努力忍受着逐渐遍布全身的寒冷,紧紧地盯着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的脸。
只可惜,一直到她全身被寒冰覆盖没了意识,他都没有因为她的哀求而将匕首拔掉。
望着那张定格在月光下,不出表情的脸,他的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全部崩塌了,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瞬间溃散,一败涂地。
那末一直隐藏在幕后的亮白身影出现在门外,望着瘫坐在地面上的影子,冷然一笑,挥手将地上人儿的心连带着匕首一并收起。
“没用的东西!”
这是杨无歌离开时留给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