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略梁辰,即是影子梁辰。
这两者虽说都是同一个,却存在着天差地别。
前者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完全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存在。
而后者则是他人的附属品,不仅要对主人绝对服从,就连最简单的思考都实在别人的时刻监视之下进行的。
当一个人在附属品时期所犯下的错误,延伸到自由者的身份时,除非心理素质十分强悍,能够看开一切,否则其心中煎熬不会比油煎火烤所带来的痛苦轻上多少。
而前面也曾提到过,梁辰并不是个洒脱的人,也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因为曾经的身份而对自己所犯下的罪愆有所宽宥。
不仅如此,这一份罪恶感还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深,越来越沉重,就像一块会不断生长的石头,经年累月积压在心里,让他越来越喘不过气,越来越胆小怕事。
生怕某一天所犯下的罪恶被人发现,然后公之于众。
至于众生会对他的罪行下达怎样的判决,他不知道,也没去想过。他就是害怕,那种害怕近乎到了懦弱的地步。以至于让一个能跟顶级父神辈正面交锋的略族长老整天活在那半张漆黑狰狞的鬼面具之下,连用真面目示人都不敢。
而他的煎熬与痛苦偏偏在外人口中解读成了神秘与高冷,想来既可笑又可悲。
可尽管如此,这万年来他都没想过要亲口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受害者这事。
甚至很多时候,他都在安慰自己,其实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苦难的受害者,让他一个人来当就够了。
略族跟所有神魔鬼怪一样,拥有着无垠的时间。
他可以用这些时间偷偷的,一点点弥补所犯下的过错。
可他们跟神魔鬼怪又是不一样的。
神魔鬼怪可选择在轮回中忘却那些不愉快的过去重新开始,而略族却是被轮回抛弃的可怜虫,只能依靠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延伸无比煎熬的未来。
当然,天颜是个例外。
作为略族始祖,狐帝孙女,混沌之子的挚爱,她就算散尽所有混沌之力,只剩一口气,也有人能护着那口气将她安然无恙放下轮回。
而且在她轮回的一万年里,作为混沌之力的源头,桐业未曾离开过她分毫。
天颜的状况,是独一无二,无可复制的。而其余各殿长老,就算有着祁原龙君这样强大的父神辈作为后盾的紫璟,都没法让自己进入轮回再来一次,更何况他一个一无所有的影子。
至于作为受害者的锦笙,为什么能将那段最悲惨的记忆忘记还能安然无恙存活下来。他想,这跟她本身的沙神身份脱不了干系,还有就是她那颗被人盗走的心。
他觉得,她所有的伤痛,应该就藏在那里。
其实作为一个受害者,锦笙知不知道这事根本无所谓。
更何况很多时候,忘记就是解脱。
只要她能活得开心,不被仇恨与痛苦困扰,就是他最想要看到的场景。
然而,天不遂人愿。
就在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元怜忽然提出了要给她找心这事。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糟糕透了的主意。他甚至怀疑凤栖殿是不是因为看他不顺眼,故意跟他找茬?
可转念一想,元怜又不知道他的秘密,又怎么故意给他找茬呢?更何况她只是提出,想不想找,最终还是得要锦笙来决定。
当然,无所事事了这么久,锦笙不会放过这个可以给自己找事干的机会,她答应了。
他好不容易平复下的煎熬,又滋长出来了。
这是命运对他开的又一次玩笑。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将这事太放在心上,甚至抱有侥幸的心理,觉得世间这么大,她根本就不会找到。而且以慕禾与阳燧那样的身份,也不会冒冒然下凡。就算下凡,也不会碰上。碰上了,只要知情者不言,当事者也感受不出来。
对,就是这逻辑!
就在他为自己寻找到的逻辑沾沾自喜的时候,天颜却残忍地将它给推翻了。而推翻的理由,就是那两只虫子!
如果说血吸虫的重现只是偶然,那么七星尸螵的现身,就不觉不是巧合。
送还彩娟的那个晚上,他虽没有亲眼看到七星尸螵,却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就在那个跟在紫璟身后的新娘子身上。
那种以虫卵做成嫁衣附着在想要控制却又不想要伤害的人身上,从而达到为所欲为的目的,是尸螵鲜为人知的求偶方式。
他之所以知道,多得杨无歌那孜孜不倦的求知精神。
自他捕获尸螵开始,从未间断过对其的深入探究和理解。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深入了解敌人,才能让敌人为自己所用。”
而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隐藏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他有能力将所有的知情者全部杀掉。
当然,这是不符合实际的。
他不得不承认,他没这个能力。
在这牵连甚广的案件里,他一下子成了那个无可奈何的被动者。
他在想啊,天颜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时候让他将彩娟送回去,就是想提醒他,让他认清现实,放下执着吧。
纸是包不住火的,尽管是极度痛苦的回忆,那也得要勇敢面对。更何况那是她的心脏,一万年前她涉世不深,没有判断能力,被人抢走了,受了这么多罪。一万年过去,她有足够的能力与权力去选择是否将其夺回来。而不是被欺负得不明不白。
可是他又该如何跟她说呢?
这让他这个凶手如何开口向她说明实情?!
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这些天他痛苦极了。
在那个让人发疯的问题里沉沦挣扎,越想越胆小,越想越害怕。他仿佛回到了那个一无所有人有揉捏的时期,他恨不得立刻自戕在她跟前,祈求她宽恕与原谅。
可前面说了,这是徒劳的,也是最懦弱的行为。
他很快就排除了,又把自己给埋进了那个问题里头。
脑子里想的一直都是这个问题,从未出现过这个答案。一直到天颜告诉他紫璟去了趟炎煞海,且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
这是个好事!
这诡异的念头忽然窜入他脑中,或许她可以帮他将真相告诉受害者。
所以那天他鼓足了勇气踏进了玉景殿的大门。
然而很遗憾,紫璟拒绝了他。
计划落空,这让他很失望。
可转念一想,他又很庆幸紫璟给了他一个亲自承认错误的机会。
好不容易用男子汉大丈夫这个借口说服自己赶到耆洲,出现在锦笙面前的他,看到那个吵嚷着哥哥要麦芽糖的小女孩时,他瞬间便又怂了下来,如同丧家之犬,慌忙逃离。
躲在暗中的他,很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把真相说出口,那样子她该多恨他啊!
自己因为一根糖俘获了她全部的信任,却也正因为那根糖,差点让她魂飞魄散。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绝对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
就算将来的某一天,她知道了那个亲手挖走她的心将她推向不归路的人是一个叫梁辰的影子,也不能让她认为这个叫梁辰的影子跟不可一世的鬼略联系上来!
至少这样,她在看到他时不会怒目相对。
对!就这样办好了!打死也不能承认!
他将那半个风化掉的鬼面具又变了出来,看着那漆黑狰狞的面目,他整个神魂仿佛坠进了无尽深渊之中。
他的身体随着视线不断地沉沦着,沉沦着,沉沦者……
漆黑无边,他却被慢慢地无力感侵占。
风狼发现他时,他正拿着鬼面具站在一个漆黑僻静的小巷里发呆。
作为良辰殿的忠实小迷弟,这家伙开心极了,撒丫子便跑了上去,伸出舌头对那张脸狂舔。
紧随其来的彩娟被这一幕吓呆了,连忙刹住往前扑愣的翅膀,躲在一旁角落里瞪大眼睛当吃瓜群众,并将所看画面反映给不远处的紫璟。
而此刻的紫璟正在跟蓼生并肩行走在风息城最为热闹的主街上,且距离事发地神女庙仅百米左右。如果人群不是那么多的话,他们甚至能跟对面走来的元怜锦笙碰面。
只可惜,行人太多太拥挤,他们也没有可以去关注寻找某一个人,所以并没有太过于留意四周围的状况。
其实此趟耆洲之行,紫璟是没打算带上蓼生的。
梁辰离开玉景殿后,她便将张萧两家的幸存者安排在玉景殿住下。
经历了一遍天界的强行捉拿和赶尽杀绝,紫璟也不敢随随便便让他们离开桐玉宫。
毕竟桐玉工作为混沌之子在世间大陆的根据地,上天的那帮神明再怎么的神通广大,也不敢在这放肆。
别看桐玉宫这太平盛世偏安一隅就觉得它窝囊,若不是有天颜这根定海神针震在这里,不许桐业闹事,这世间大陆怕是早被他给倾覆了。
要真打起来,就算五大父神辈联手,也未必是在混沌血域长大跟父神一个等级的桐业的对手。
可天颜不允许,不让他破坏惠清想要守护的东西一分一毫。
为了留住她,他也只好照办。
谁让她就是他的软肋呢!
言归正传。
安排好众人之后,紫璟便琢磨着亲自去耆洲鬼岭一趟。
那地方是七星尸螵的发源地。
作为药师高徒,张长月倒是告诉了她一个定理:“万物相生相克。”
毒蛇所在的附近,必定有解毒的草药。这是一万年前就已经广为流传的民间俗语,就是到现在也并不过时。
她觉得很有必要到那里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出可以将虫王和元满安全分离的法子。
就算天颜想要低调不趟这一趟浑水,可光元满母亲这一身份,就不能让她什么都不管坐以待毙。
就算没法将凶手绳之于法,也总不能由着他这样疯疯癫癫下去直到最后被虫王同化吧。
再加上张长月那一身的虫衣,让一个妙龄少女穿着这么恐怖的玩意儿,她往后还要不要跟人接触了?!
而作为幸存者中医术最高,年龄最长,最不服天界这一裁决的蓼生一听紫璟的这一决定,便立即表示他也要去。
他要去做什么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可他不过是一介鬼王,连个鬼帝都算不上,拿什么跟天上那群家伙对抗?
道理么?还是真相?
难道他们不知道天道即是真理,真相可以矫造的么?
没有绝对的法子让凶手自行认罪,他们就算把事实摆出来都没用。他们一句假的,能直接否定你所有的努力,甚至还会说你污蔑神明。
当然,紫璟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他说,她怕刺激到他,再来一个只身杀上九重天这傻事,她也没着勇气再去体会一遍炎煞海海水的机会了。
而且能够从中安让无恙出来这等好事也不是常常发生的,她觉得还是惜命一点的好。
所以,她换了个十分委婉的说法,跟他说希望他楼下照看一下张长月他们,毕竟萧夫人小妙童她们在这场灾祸中手的惊吓和伤害都不少。他作为一个大夫,若能留下来是再好不过的。
可蓼生哪里就听得进去了,再加上张长月的帮腔,说他们并不需要人留下来特别看护,紫璟无奈只能带上,并嘱咐一切都得挺她指示,绝不可独自一人轻举妄动。
一心只想为好友沉冤昭雪的蓼生答应了,所以他们便一起出现在了这风息城中。
而作为灵宠的风狼彩娟,听到又可以出去玩,自然是再开心不过的。
两家伙一到城里便一马当先,当了先锋,给紫璟探路去了。
而事实上究竟是为了探路还是为了找吃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没有什么大事情紫璟也是懒得去管,由着它们野去,自己则跟蓼生谈论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并试图规劝他对这案件的结局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若不是彩娟忽然传来一个莫名其面的画面辣到她眼睛,她还真不知道梁辰竟也到了这里,且看情形应该比他们还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