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您应该还认得我，虽然我已经不认您如今这张面孔了。您改变过自己的容貌，对吧？在发现您是鹿氏王族的人之后，我就想起您来了。”

尹氏那双圆睁的双眼里充满了惊恐，身子不由自主地在微微颤抖，如同风中哆嗦的落叶。北斗上前了一步：“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尹氏在长久的憋气后终于呼吸了一口气，心口起伏个不停。她脸色越来越差，变成了绀紫色。脚向后迈时忽然踉跄了一下，跌倒在了茶桌旁。她表情痛苦地望着茶桌上那套精美的茶具，右手紧紧抓住了心口处的衣裳：“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你还活着……你就是……我所漏掉的那条大鱼吧？”说着她大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停了。

“我不明白，”夜娘插嘴道，“难道这女人以前认识你吗，北斗和尚？”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我五岁的时候，但我对五岁的记忆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是我师傅告诉我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她来到伏龙寺，想让我师傅出山帮她，但被我师傅拒绝了。之后，我们又再见了一面。她想收买我，让我成为她的附庸。我的拒绝令她非常难堪，她想杀我，但我逃脱了。之后……”

“之后……”尹氏接过话来道，“我预感到你会是个威胁。或许应该说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你眼中非凡的光芒。那是在一个充满了血腥的小镇上。大觉国人大开杀戒，在危机关头，你的师傅救了你。我听到了你师傅对于兰阿措说的那些话。他说：‘尊驾此刻杀的是个没了母亲的柔弱孩子，这样的孩子尊驾恐怕已经杀了很多了，您感到厌倦了吗？无敌也是寂寞的，不是吗？尊驾若留这孩子再多活十年，他会成为尊驾的对手，可以为尊驾排解一些寂寞。’于兰阿措大笑着说：‘十年？不够吧？本王允他二十年好了！二十年之后让他来找本王，看本王能不能收拾了他！’我当时真的没想到于兰阿措居然真的会放过你。于兰阿措中了你师傅的计，他太狂妄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后，尹氏又道：“我知道你很特别，所以一直想让你成为我的人。可是，你每一次都逃脱了。我那时就感觉到你会是个祸害。我时不时地会派人打听你的消息，我担心你会步入朝堂，参与朝政，那样的话你就会成为我的敌人，我必须除掉你。但是，你一直都做和尚，就算乔三巡拉你你也不肯脱籍入仕。那时我想，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也许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但后来我才发现你彻底把我给骗了！”

“是华莹告诉你的？”

“没错。华莹后来在悬阗司有了自己的势力，可以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她发现你其实一直都在为悬阗司卖命。我当时感到一阵恐惧，能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你。正当我准备部署人手时，不虞城传来了你的消息。你死了，被宋意铭处死了。哈哈哈哈……我太开心了！太开心了！在这世上又少了一个敌人是多么令人开心的啊！老天爷还是在帮我，我的大计还是可以成功的！”尹氏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得声嘶力竭。

“可惜我没死，让您失望了。”北斗轻轻摇头道。

“如果我知道你在鹿城，我不会这么掉以轻心！你仅仅只用了一张面具就赢了我，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你错得离谱。当初鹿氏谋反，灭掉大忽氏就是个错误的开始。鹿氏背弃了自己的诺言，最终还是得付出代价。”

“他就是我漏掉的那条大鱼，是吗？”尹氏向沁雪看去。

“对。”沁雪点点头。

尹氏的目光从沁雪脸上转移到了北斗脸上，又从北斗脸上转移到了沁雪脸上，倒抽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出道：“这场景真有点熟悉，就像当初我第一次见到阿青上师和长舞先生时一样。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地般配，那么地羡煞旁人。你们也一样。”

“总有人说我像那位青儿姑娘。”

“对，你与她很神似。好了，”尹氏擦了一把泪水，带着凄楚的笑看着眼前那套茶壶，“说了这么多话我真的渴了，可以给我喝盏茶吧？”

沁雪道：“桌上的茶水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可以尽情享用。”

“好，好，多谢了。”

尹氏伸出手，手颤抖得很厉害。她翻过一个茶盏，用颤抖不已的手提起了茶壶梁子，水从茶嘴倾倒了出来，也带着哆嗦。随后，她端起了那个盏儿，凝视的眼神里带着绝望：“我也不知道我活了一世在活着些什么。仔细想想，我还从来没有享受过真正所谓的幸福。此刻是来不及了，等下辈子吧！薛幕令，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我死后，请将我埋在我祖母坟旁。”

“可以。”

“谢谢！”说罢，尹氏仰头吞下了茶水。双眼一闭，嘴角涌出了一股血水，人栽倒在了桌边。

沁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重担都卸了下来，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车君月走到华莹身边，带着遗憾的口吻说：“可惜我没亲手杀了她……”夜娘搭手在她肩上道：“你也该放下了。”她点点头：“是啊……”

第二天一早，鹿城恢复了平静。

沁雪入宫去见了太后。太后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这回是真的病了。太后见到她便说：“哀家……想见见……景宁……”

“我会飞鸽传书给她的。”沁雪道。

“让她早点回来，晚了……哀家恐怕就见不到她了……”太后说完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我想她收到飞鸽传书，知道鹿城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一定会立马赶回来的。”

“哀家时日不多了，咳咳，医官们都瞒着哀家，可是哪里瞒得住，咳咳，哀家心里很清楚的……”

“您没有想过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