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平低头说道:“我既然决定要站在你这边,自然不会与他们藕断丝连。”
景韬还是不说话。
生闷气可比明着发火,要严重得多。
景韬憋不住了,道:“有人趁我不在想绑架你,如果我不问,你什么时候会告诉我?”
她怂怂肩膀道:“没多大事啊,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景韬越想越气:“万一呢,李承平,万一他们胆大包天,就敢直接杀了你。”
她小声嘟囔:“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景韬冷哼一声,怒道:“你以后再干这种事情,我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我。”
这次竟是景韬直接转身走人,连一个解释的会都不给。
李承平觉得特别委屈,她做错什么了。
真的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发火的。
他那么多风流韵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果然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颜色就开染房。说不定就像面具人所说的那样,他喜欢的是一个得不到的女人,一旦她收起那一副冷淡的样子,开始去哄他了,景韬就会开始登鼻子上脸。
她本就得罪了英王殿下,英王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没说什么,现在又不怕死的背着他去八百洞惹事,简直是火上浇油。
本来景韬高高兴兴的回家,正要和她商讨淑妃的事情,现在一怄气,见着她,鼓着个腮帮子也不说话。
她把阿莱迷晕了,偷偷去八百洞,阿莱也在气头上,哪里会搭理她。
李承平陷入孤立无援的情况里,不由得十分郁闷。
如今回想起来,她也承认,拖着伤腿还要孤身去八百洞确实欠妥。
一场饭下来,她自知理亏,便也能木着脸不吱声,那一点点火气变成了愧疚。
景韬离家多日,自然是要去看看他的小将军们。
傍晚时,他正站在湖央的小亭子里面,望着水面出神。
李承平轻轻脚的走过去,背着站在他身边,尝试着搭话:
“有些虫子用来喂鱼特别好,比如像竹虫,黄粉甲的幼虫,蜂子之类的。白白胖胖的,比喂肉更能长个。”
一只凶神恶煞雷龙鱼的浮上来,用白色眼珠瞪着她,似乎并不同意她说的话。
景韬没接话,她又继续道:“南桓有一些民族也喜欢吃虫,先用鸡蛋挂糊,再油炸,佐以椒盐,咔嘣脆。”
景韬的气在李承平面前瓦解,没好气地搭理了一下:“你吃过”
承平这样圆滑的人,连忙顺坡下驴,说道:“偶然尝过一次还没有化蛹的马蜂,捏起来软软的。”
景韬不可思议的瞄了她一眼。
她趁热打铁道:“云琛,我错了。”
好家伙,连称呼都改了!
李承平脸上自带一股冷淡疏离的气质,看上去就很不像是会服软的。但凭着自己正值青春年华,貌美如花,偶尔低个头,竟然也不显十分违和。
景韬叹气道:“是啊,你总是知道你错了,但你又不会改。”
这话说的确实不错,李承平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情和阿莱吵过大大小小无数的架。
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大抵如此。
景韬道:“我看你一点诚意都没有,不过是用这种办法对付我,简单有效罢了。”
不管是撒娇撒泼撒气,只要业务需要,都可以装,比如他现在要让景韬消气,就可以低头。
但装就是装的,总是会暴露。
景韬聪明的很,现在已经能看出她的伪装了。
李承平好像被人拿走了头上的套子,慌张的很。
景韬不瞧她,说:“只要你和我提一句,哪怕把八百洞端了也不是难事。用得着去犯险么?”
她只好道:“有个下属被他们捉了,拿他来威胁我,我如果不亲自去,他可能会死。”
好在景韬也不想着要用赌气做要挟,来改变她什么。
他只是瞪了她一会,绷着一张臭脸道:“你既然知道要替别人出头,也该留点余地让别人替你出出头吧!”
李承平一听,有些茫然。
“我常常在想,一国之公主,为什么会养成你这样的性子?”
“唉,家教不严,让您见笑了。”
见她又用胡诌八扯避开话题,景韬不满的哼了一声。
“以后你别让我觉得,你不需要我。”
啊可是她李承平,确实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啊。
但是表面上,她还是把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一样。
虽然说她李承平顶天立地,没办法,勉为其难的给他一点存在的会吧。
承平道:“我饿了,我想去我们第一次出去的那个小面馆吃羊汤粗面。”
景韬憋着笑瞪着她。
好一会儿才说:“你还会饿我当你修仙,辟过谷呢。”
知道李承平有心来和好,景韬的气就已经消了。
逃离那些摆在眼前的“家国大事”,投身一场柴米油盐的烟火里。
晚上还在外头吃面的,多是一些赶不回家的旅人,或是热爱这家面馆的邻里街坊。
相比于两个人第一次吃面时的拘谨,这次他们倒真像一对寻常的小夫妻。
落座后,景韬问她:“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
承平道:“你之前说,每次回上京就喜欢来这里。”
他当时随口一提,不过是为了没话找话,李承平却记住了。
今天早晨他才从山城赶回上京,按照习惯确实是想来。
“你不嫌弃这样的面馆?”
李承平觉得好笑,她以前飘摇在外的时候,可吃不上满是羊肉,还加药材熬制的羊肉面。
但是人家现在的身份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呢。
她非常做作的说:“偶尔感受一下普通人家的生活,挺有意思的。”
她接着问:“那你呢,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李承平头一次好奇景韬的过去。
“因为”
景韬还没说个所以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从后厨走出来,瞧见景韬,乐呵呵的招呼着。
“哟,云哥儿,好久没见你了。”
景韬说道:“王伯,您不是回乡去了吗?”
王伯把两碗羊肉粗面摆上,说道:“田里没什么忙了,回来给我幺儿搭把。最近生意红火着嘞!”
他笑眯眯的看着李承平问景韬道:“这是,你媳妇儿啊?”
景韬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李承平一眼,骄傲道:“是”。
王伯赞叹道:“长的真水灵,跟你一样。”
头一回有人用“水灵”来形容景韬,李承平忍不住笑了出来。
“皇子,没想到你这么平易近人啊。”
景韬慢吞吞道:“还不是因为倪延昭那个冤大头。天天喜欢干些扶贫济弱的事情。”
景韬不满的哼哼道:“自己撒不干了,擦屁股的事情全都扔给我。”
承平道:“哦?说来听听。”
“王伯之前摆个小摊卖面。倪延昭没事就喜欢跑去吃,然后遇上一伙恶霸流氓要砸摊子,我就只好跟着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后来帮王伯开了现在这家店,每次出征回上京,我们就会聚在这里。”
原来是延续了与故人的习惯,只是故人再也不会来了。
承平道::“对不住,说起你的伤心事。”
“都过去好久了。”景韬道:“快吃吧,面都要凉了。”
接着聊的,就不是寻常人家聊的事情了。
景韬对她道:“毫州守将崔青率领五万兵士杀了坎儿关的康亿将军,叛逃去了格族。”
李承平惊讶之余,挤出时间来嘲笑她道:“啧啧啧,你完蛋了。”
部下反叛,景韬不收拾,就得收拾景韬。
因为这世上除了你我他之外,还有很多人。景熙大力推动军队改革,断人财路,阻人权势。
原先还能靠打仗砍人头换赏,再不济还管老百姓收点保护费。现在驻地的田产,军火全部都收走,比如说毫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那人家自然是要跳起来跟你拼命的。
李承平道:“有道是长治久安,你不经常巡视各个驻地,凑到跟前去管,就会乱。”
她放下筷子道:“也不对你倒是想管,皇上不想让你管。”
打仗是一件非死即生的事情,可是在很多事情里面,你是死不了又活不了的。
景韬道:“他现在也不打算让我去收拾崔青,要派其他人去。”
李承平道:“那就把烂摊子丢给他好了。又不是没了你,北列就无人可用。”
李承平还想蘸着北列军政之争的“醋”下面吃,顿了顿道:“我不说了,等你说女人干政。”
景韬挑眉看她,心说你李承平干政干的少吗,近年来南桓的诸多大事里面,还能没有你搅浑水?
女人不得干政这个口号喊了几百年,是因为睡在权力旁边的女人一举一动就足够改变权力更迭了。男人既离不开她们,又怕她们,但是最后依然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们特殊位置,决定了其本身就是政治的一部分。
比如李承平。
承平把面里的羊肉扒拉到一边,说道:“我想母后已经告诫过你,不要让我多嘴了吧?”
仔细一瞧,北列的政治被几个女人玩得团团转。
遇上浔越太后这样一心为国的女人,自然是好事,后人都会赞叹她。遇上李承平这种心怀鬼胎,祸国殃民的公主,可就毁誉参半了。
她孤立无援时,北列人对她褒贬不一,也有人可怜他。如今她势力盛了,慢慢变有人骂她魅惑英王。
她要是再落个干政的名声,这通商还干不干了。
“那我想听听南桓驻北列外使,都护府品女官的见解。”
景韬还挺会变通,后院的女人不能干政,但是李承平本来就是女官啊,虽然是当花瓶摆着的。
李承平笑了笑,道:“他以为按住了你,就算是高枕无忧。没想过按下葫芦起了瓢群龙无首便各自成妖。如果是我,我现在就把你这个妖王放出去,收拾了其他小妖。但是谁让你姓景呢?只能辛苦你大哥了,不管是葫芦还是瓢,通通得按下去。”
话罢,两个人都沉默了,心里互相为对方生出些惋惜。
她接着道:“但你是怎么想的?”
景韬道:“他讨厌打仗,一心要削弱武将的势力。但是北列以战养国,多少人都靠吃战争这口饭?他的动作太大,势必会导致边境的士兵哗变,现在我还能替他扛一扛。西楚早就对北列虎视眈眈,一旦自折羽翼,无寸铁之人只有被鱼肉的份。”
景接着道:“我是可以撂担子不管,只是不愿意看他被江山社稷折磨的太惨了。”
是个人嘴巴上都会说着替皇上分忧,只是真心是往往没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没办法不多疑。
再温暖美味的羊肉面,也不能诱走盘踞在权力上的恶龙。
承平把羊肉都夹到景韬碗里去,说:“大晚上的,我不想吃太多。”
景韬一愣,问道:“不好吃吗?”
李承平无奈道:“白问,我尝不出味道的好歹来。”
景韬也渐渐发现了,这家伙的味觉真不是一般的差。不管是腥的,膻的,还是咸的,她都能和没事人一样往嘴里夹,面不改色。
她拿指蘸水,在黑色的桌子上写字,说道:
“一人一半,是伴,一人一口,是侣。”
李承平接着冲她一笑,拿起筷子吃面。
有句话说,所谓伴侣,就是每天在一起吃饭的人。
景韬竟也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一喜,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要保命就收敛光芒。你母后早就给你打算好了。”李承平淡淡道:“一个怂,一个孬。这两个原则要一如既往的坚持下去。”
景韬只好苦笑着摇摇头。
在回去的路上,李承平指挥景韬:“走大路。指不定从哪儿跳出一波人来。我今天可没带剑。”
西城区多是普通百姓,宵禁比较早,也比较严格,往东边走,则会路过流光溢彩,夜夜笙歌的几个歌舞坊。
二人踏着一路点点灯光,并排从人群里穿过,耳边传来路人交谈的声音。
夜晚变得凉爽,空气飘来旁边脂粉的香味,景韬一偏头就能看见李承平的侧脸。
景韬已经纠结了一路,终于鼓起勇气说:“承平,我可以牵你的吗?”
她心想:“这么会得尺进寸”
还不等她回答,景韬就擅自牵起了她的。
她瞪景韬:“你这算问吗?我还没答应呢。”
景韬贱兮兮道:“对啊,因为你今天没带剑,打不过我。”
李承平只是白了他一眼,倒是没拒绝。景韬就像头一次吃到蜂蜜的狗熊,笑嘻嘻地把她的攥在心。
一对夜归人,拾起对方放在心。
想到李承平心里有他,身边也是他,夜宁静,苍穹斑斓,嘴角便不自觉勾勒了温柔。
无尽的黑夜里,他们从高门大户的府前走过,夜风吹过,拨动挂在檐角的琉璃灯,在一片红墙金瓦彩的熠熠生辉。
便像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