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季节的午后，人稍微动一下，立刻通身是汗。

凌志出了院门，望着白花花的阳光，实在没有勇气徒步走往区政府。正在踟蹰不决，一眼望见吴志刚从公共厕所的方向回家。

凌志立刻有了注意，向吴志刚打着招呼：

“志刚哥，我要去区政府办点事，你用三轮送我一趟呗！”

吃饭时，连一杯酒都舍不得给我倒，现在用得着我了？吴志刚阴沉着脸说：

“下午该我替爸爸的班，去货运站干活，没时间伺候你。”

“既然你没时间，志梅、志丽两位姐姐的代销员位置算是保不住了。”

凌志一脸的惋惜。吴志刚是仁仕远刚来过之后就去的厕所，家中发生的事他并不是太了解，听到凌志话中有话，追着问：

“你什么意思，我妹妹她们代销员位置咋就保不住了？”

凌志于是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向吴志刚学说了一遍。

听说凌怀安刚给妹妹安排的工作，转眼没了，吴志刚也不免焦急起来，彻底把与凌志之间的不快抛到了一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跟凌大叔求求情，让他别把志梅、志丽赶走了。”

“我跟你说的话算是白说了，这是我爸能当得了家的事吗？要想志梅志丽她们不被赶出滨海市，需要仁仕远点头才行。”

吴志刚忽然明白了：

“你是让我拉你去追仁仕远？”

“追他，有用吗？”凌志一脸鄙夷道：

“说是有人举报，仁仕远纯粹就是扯淡，要想让他改变主意，必须找比他官更大的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志刚一改刚才的态度：

“说，去哪？我拼着下午两块半出工费不拿，也陪着你。”

凌志潜回院内的偏厦子，拿了一把雨伞。坐上吴志刚的三轮车，马不停蹄赶到了区政府。找门卫一问，他要找的革委会副主任程焕诚根本没来上班。

凌志回身看着浑身湿透的吴志刚，吩咐说：

“还得你再受累，拉我去程副主任的家。”

在盛夏骄阳下蹬了五六里路的三轮，吴志刚几乎要热晕过去，但凌志是替他家办事的，怎好说别的。扭头望见区政府大院旁有个卖冰棍的摊子，可怜巴巴问凌志：

“吃个冰棍再走好不好？”

凌志虽有雨伞罩着，免除了太阳照射之苦，却也口干舌燥。摸了摸口袋中的一大卷钞票，想到过去吴志刚曾未给他过好脸色，把手缩了回来，为难说：

“你想吃冰棍，我当然不拦你，可是你身上有钱吗？”

吴志刚掏遍全身，恰好有两个伍分钢镚，掏出来买了两只冰棍。

两个人一人一只冰棍，正在如饮甘露吃着，身后传来一声吉普车的鸣笛。程焕诚从车窗内探出花白头发的脑袋：

“那不是凌志兄弟吗？我这几日正想找你，却不知你的家。今天真是碰巧了，快点随我去办公室，我有事求你。”

凌志懂得上赶着不是买卖的道理，没事人似地继续嘬着冰棍说：

“我整天忙着复习功课，哪有时间哪！”

吴志刚早忘记了手中的冰棍，轻声告诉凌志：

“我替他搬过东西，他就是程副主任，快点跟他说咱们的事呀！”

“他是不是程焕诚，我不认得？还要你说。”凌志白了吴志刚一眼。

这时程焕诚已经跳下了吉普车，走到凌志近前，态度极是诚恳：

“我真有事求你，耽误不了多会的。”

“那好吧。”凌志咬下最后一块冰坨子，叼在口中享受着凉气。扔下竹棍强调：

“眼看快高考了，我只能给你半个小时，再多我可是没时间奉陪哟！”

“行，行！至多半个小时。”程焕诚唯恐凌志转身跑了，挽住他的手，两个人肩并肩走向区政府办公大楼。

外面一棵可供遮阴的树木都没有。吴志刚想跟在身后一起进去，普通百姓怕官的心理，让他止住了脚步，声音却追上了凌志：

“把雨伞让我打一会吧。”凌志一门心思都在考虑，如何能让程焕诚主动替他办事，就没有听到吴志刚的喊声。

程焕诚领着凌志进入他的办公室，急不可耐从办公桌抽屉中拿出一沓稿纸，递了过去：

“这部《苦难岁月》的开头部分，我遵照你的建议，又认真修改了一遍，请您再给指导一二。”

凌志却没有去接手稿，说道：

“我真的没时间详细阅读，至于怎么写，上次在这间办公室，我已经跟你谈过......”

“上次你确实跟我谈了，只是由于姚胜国刘翠云他们的搅和，根本没有谈深谈透。”程焕诚满脸愤恨道：

“他们这些人，到哪儿都干不出好事。”

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凌志极有同感地说：

“是呀！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听你的意思，姚胜国他们后来又欺负你了？”程焕诚暂时忘记了他的小说，问凌志：

“现在已经不是前些年，告诉我，姚胜国他们是如何欺负你的，我现在好歹是副主任，我会替你做主。”

“姚胜国知道咱们之间的关系，他哪还敢欺负我。”凌志告诉程焕诚：

“咱们那个街道知青办主任仁仕远，整日找我父亲的茬，弄得我都没心情继续复习功课了。”

提到仁仕远，没人比程焕诚更清楚的了。这个人，当年差点没把程焕诚活活整死。

程焕诚把手稿“啪”地一声，摔到办公桌上，气愤异极道：

“还让这些人继续为所欲为下去，咱们国家将永无宁日。”程焕诚被凌志重新唤起书生意气，指着办公桌上的纸笔：

“仁仕远是如何欺压群众的，你把详情写出来，我豁出去不干，也要将这几个人踢出革命队伍。”

凌志正中下怀，哪还会客气，添油加醋把仁仕远敲诈勒索吴志梅、吴志丽姐妹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对于吴志梅姐妹的知青身份，只是一笔带过。

早对仁仕远刻骨仇恨的程焕诚，对凌志写出来的材料，只是简单浏览了一下，拿起笔飞快地在材料上方签好处理意见，把秘书叫了进来，吩咐他：

“你拿着这份材料即刻赶往三岔路街道革委会，让他们的主任按照我批示的意见办理此事。”

秘书接过材料，认认真真读了一遍，为难地说：

“按照这份材料，仁仕远有据可查的逼贿行为，只是两条牡丹烟，一箱滨海王酒，随后的索贿行为，暂时并未得逞，马上将他开除，是不是处理得有点操之过急？”

“怎么，你非得让他捞得脑满肥肠才能赶出革命队伍？”程焕诚对秘书怒目而视：

“别忘了，咱们是人民的政府，发现群众受欺压，却不赶紧处置，怎么可以呢？”

程焕诚一向温文儒雅，像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秘书吓得屁滚尿流，赶紧遵照他的指示，赶往了三岔路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