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长留大殿。

“丹穴山掌门舒平，昆仑山掌门栾雨到——”

“舒掌门，栾掌门。”潇鹭一一拜见，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委屈无奈，谁让他师父不在长留，结果愣是被自己那四个情同手足的好兄弟设计，得了这么一份苦差事。

“流坡山掌门宫飞扬到——”

“宫掌门。”潇鹭身子躬的更低了，这宫飞扬在仙界乃是嚣张跋扈第一人，哪个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受到过不少他的讽刺，潇鹭可不想尝一尝这种滋味，于是这礼也就行得更加恭敬了。

“呦，长留这是缺人手了，怎么派个毛头小子在这里接客？”尽管潇鹭小心再小心，可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这唇枪舌剑。

“是我们长留礼数不周，还请宫掌门见谅。”久违的声音响起，潇鹭都快要落泪了。

心下喊道：我的师父啊，你终于回来了，你徒弟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辰尊怎么想起来回长留了，莫非是人界待不下去了？”又是一阵冷言冷语。

成垚也并不气恼，边示意潇鹭退下，请着宫飞扬向殿内移步，边开口言道：“今日之事乃本门大事，我理应回来看看。宫掌门，请上座。”

成垚有意指了指五个尊位上自己的位子，心下狡黠，且看这宫飞扬会作何反应。

“我还有事要和舒掌门商议，就先不奉陪了。”宫飞扬自知无论如何也不可坐了那个位子，便找借口离开了，倒是看的成垚一脸笑意。

“潇鹭，你来一下。”云景晟刚从露槿阁下来，看到是潇鹭在接待宾客，不免暗自得意，这样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师叔，有何吩咐？”

云景晟私语，潇鹭侧耳倾听，瞳孔不由放的老大，他着实是震惊到了，不过凭着极强的心理素质，迅速镇定了下来。

“弟子明白，还请师叔放心。”云景晟见状，点点头，进了大殿。

看到尊位上的成垚，云景晟不免微微有些震惊，随即又是一阵欣喜，他也好些日子没见这个小师弟了。

“你今日怎么得空回来？”云景晟开口寒暄。

“我今天要是不回来，师父怕是要怪我了。”成垚借口说着，其实无非也就是想亲眼见到慕凉清接任掌门一幕，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继续游历人间。

“成垚，你居然回来了，人界怎么样了？”晨旭刚进大殿，就被吸引了过来。

“疫毒盛行，已经蔓延到多个国家了。我也不敢贸然使用法术医治凡人，只能靠普通的方法救治，不过情况还是不容乐观。”成垚摇了摇头，这些人间疾苦，何时才能结束？

“明日我随你下山看看。”晨旭也不免为人界担忧。

“好，明日我在山门口等你。”

这三人许久不见，话自然也是多的说不完，一直都在言语着。

翎千霜随着慕凉清下了碧霄阁，不过因为继任大典的规矩，慕凉清此刻还不宜露面，翎千霜只好自己只身一人去了长留大殿。

潇鹭见到是翎千霜进来，赶忙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高声喊道：“蜀山掌门翎千霜到——”

蜀山掌门？清虚不是羽化了吗，彦风不知所踪，这怎么凭空冒出来个蜀山掌门，还是个黄毛小丫头？除了云景晟和晨旭之外，在场的众人皆是比比震惊。

翎千霜没好气地看了潇鹭一眼，就算要报，也不需要这么引人注目吧？怪不得，今日尊上一定要让她把宫羽挂在腰间，还说是证明身份，这摆明串通好的，翎千霜心里暗想。

“晚辈翎千霜，还请前辈们多多指教。”翎千霜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虽然辈分相差极大，但都是一派掌门人的身份，跪拜礼是万万行不得的，为表尊敬，也只能如此了。

“这蜀山什么时候还换掌门了，清虚老道真是不地道，不早日通知我们各派，也好送上一份贺礼。啧啧啧，小丫头不错嘛，这么快就是一派掌门了，看着比慕凉清倒要年轻许多，你这还没成仙吧？！”宫飞扬是挑事的一把好手，六界之内，他称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

“事出有因，情况危急，师尊之命，不敢不从，还望前辈见谅。”翎千霜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但看着通身的珠光宝气，绝对是个人物。虽然对方言语极其犀利讽刺，但为避免恒生怨怼，她必须低头。

“晚辈还有要事和元尊相商，就先退下了。”翎千霜一刻也不想再跟宫飞扬有什么交集，找了借口，匆匆离开了。

留下宫扬飞在一旁气得胡子发抖，后起之秀，竟然敢给他甩脸子，咱们以后走着瞧。

一直站在一旁静观其变的舒平和栾雨，倒是从翎千霜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寒气，与慕凉清如出一辙，不免捏了一把冷汗。这小丫头，口齿伶俐，巧舌如簧，绝不是好招惹的主儿啊。

“师父，一切已准备就绪，可以开始了。”

齐昃一直在偏殿候着，等到霁华这句话，如释重负般开口：“好，去请元尊他们过来，我们现在开始。”

已落座的三人看到霁华向他们走来，心下已了然，不等霁华开口，云景晟先道：“知道了，你去告诉轩言他们，现在就开始吧。”三人随后均已到了偏殿，与齐昃相会。按照规矩，他们是要一同入场的。

三声钟鸣，大典开始。

“恭请四尊上殿——”潇鹭高声喊道。

齐昃，云景晟，晨旭，成垚四人，按着辈分，先后落座。五个尊位上，只留下了中间一个主位。

“有请新任掌门入殿——”

慕凉清信步而走，衣决飘飘，清冷的身影仿佛与天地相融，隐在了茫茫苍穹之中，身上的寒风朔朔攀附着天际流入更深远的世界。

他博爱天下，唯天下而存，虽为世事动容，为疾苦寒心，却永远留守着一身清冽，好似灵魂裹上了一层厚重的雪装，不透一丝温润。

那双透着寒芒的眼睛，似乎早已洞悉一切，让人望而生畏，只能孤自远离。

如今，他一身素净高冷的白衣，步步生莲，缓缓入殿，更是从容到不可方物。那些簇拥着他的九阁长老已然成为了他的背景，天地都为他而失色。

慕凉清对着那个空下的尊位，挺直身子，拱手，双膝下跪。

“授宫羽——”

慕凉清腰间出现了那抹纯净的白，透明到几乎无法察觉。

众人耳畔响起了无涯的声音：“长留第二百八十六代弟子——慕凉清，为人刚正不阿，高风亮节，可厚德载物，匡扶天下。今授之为长留一派第二百八十六代掌门人，望其能戒贪，戒戾，戒嗔，守正道安宁，保六界永兴。”

“谨遵师命，万死不辞！”慕凉清三次叩首，起身，向着主位而去。

就在他落座的一刹那，包括其余四尊在内的所有人，拱手行礼：“拜见掌门！”

除过宫飞扬外，在场的众人均是心服口服。毕竟，眼前这个人，是仙界正道的定海神针，几乎无人不服，无人不敬，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整个六界的存亡。

慕凉清抬手，众人起身落座。翎千霜看着他，望着他，那一身的仙风道骨，敢问，这世间可还有第二位？

“有请蜀山掌门——翎千霜上殿！”潇鹭听从云景晟刚才的吩咐，继任大典之后即刻进行授徒仪式。

翎千霜整个人都怔住了，在原地一动不动，这关她什么事，莫不是叫错了？不可能啊？！台下众人也是一脸惊诧，这是要干什么？

“小霜霜，你想什么呢？赶紧上来啊！”云景晟传音给翎千霜，平时看这挺机灵的一个丫头，这会儿怎么愣住了，云景晟无奈。

接到传音，翎千霜猛地回神，抬步向殿内走去。

“拜见五尊！”翎千霜记得此刻自己的身份，不能下跪，只好拱手行礼。

“跪下。”慕凉清开口，两个神圣的字眼宛然而出，恰似冷玉落入冰泉，碎玉三声。云霭深处，人间绝境，高处不胜寒，却恍惚见满树桃花，灼灼其华，盎然一片春光。

只遵从一道神秘的指令，那是生命的主宰，来自天宇堂奥，魂灵故乡。淙淙溪水流落山间，两颗五色贝壳在空中碰撞，又落回水中。翎千霜毫无迟疑，双膝下跪。

慕凉清起身，站在尊台之上，幽幽开口：“当日蜀山惨遭灭门，清虚道君将蜀山一脉托付于长留，我慕凉清定当不负所托，助蜀山重振。”慕凉清稍作停顿，这一句话，是对着蜀山，对着清虚的承诺。

“今日，本尊有意收翎千霜为长留弟子，不知各位可有异议？”肯定的语气，似乎容不得半分质疑。

“长留与蜀山乃是同气连枝，如此甚好。”舒平和栾雨表态，他们都是唯长留马首是瞻，自然是赞同的，其他各派也随之响应。

宫飞扬和齐昃虽有不满，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慕凉清作对，着实也不妥当，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们不会去做。

看到各派异口同声，并无异议，慕凉清接着言道：“长留列仙在上，弟子慕凉清，愿收翎千霜为本派第二百八十七代弟子，万望其能修身养性，斩妖除魔，效忠长留，守护蜀山，不负众生！”

什么？第二百八十七代弟子？那岂非是慕凉清的徒弟？！不过这长留的自家事，各派也不便再多过问，众掌门皆无异议。

翎千霜完全震惊，她在做梦吗？尊上竟然会同意收她为徒？翎千霜双眼如铜铃，呆呆的望着台上的慕凉清，久久不言语。

“小霜霜，你干什么呢？赶紧回话啊！”云景晟赶忙再次传音，他比翎千霜都要紧张，这么多人看着，却没有人接慕凉清的话，气氛实在有些微妙。

翎千霜顿了顿，微笑，坚定道：“弟子翎千霜，幸得尊上怜爱，愿收我为徒。今后定当不负师望，守护苍生，无愧尊上，无愧众生，无愧六界！”言罢，她叩首三次。

慕凉清指间一弹，一朵宫花浮在翎千霜眼前，慕凉清徐徐开口：“从今以后，翎千霜是为本派首徒，与本尊共掌凌云殿。”

“师弟！授宫铃即可，宫花只怕她还佩戴不起。”齐昃实在看不下去了，传音给慕凉清。

只是，慕凉清没有理会齐昃，依然将那宫花浮在翎千霜面前，等着她接下。

翎千霜没有接宫花，只是坚定开口：“弟子翎千霜今日在此立誓，从今以后，定当扶危济困，守卫正道。为人，无愧于心，无愧师父，无愧长留，无愧蜀山；修道，不负仙界，不负众生，不负六界，不负天地，歃血为证！”翎千霜随即发动内功，从额间取出一滴血，滴落在了那宫花之上。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朵花，霎时间光芒万丈，每一片花瓣都闪着五彩流光，宛如一颗明珠，落入翎千霜的手中。

“竟然是歃血之誓？！”一直未发言语的成垚喃喃开口，这个丫头，着实震惊到他了。

“师父，什么是歃血之誓？”站在他身边主持大典的潇鹭茫然询问，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这歃血之誓，乃是世间最厉害的毒誓，一旦违誓，不论是仙是魔，即便是神，也都会即刻五识具丧，血脉自断，不得好死，终不再入轮回。”成垚解释着，心里已经对翎千霜有了隐隐的佩服之感。

云景晟却是笑了笑，摇摇头，心里想着：师父，你看到了吗？这暗影流光劫，应验的如此之快，简直是毫无征兆。

翎千霜接了宫花，这授徒仪式也算是结束了，慕凉清也转身回了尊位，落座。

翎千霜自知如今身份已然不同，几番思虑，最终还是决定像白轩言他们一样，站在自家师父的尊位之后，静听吩咐。

“无关人等，即可退下，请各派掌门上殿议事。”慕凉清的声音不大，但足矣让在场的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片刻之后，众掌门已齐聚大殿之上。

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舒平开口：“尊上，丹穴山也有不少弟子中了疫毒，如今已经隔离开来，还望尊上赐药！”

不等慕凉清作答，栾雨和多派掌门也均表示自己所属的一派疫气肆虐，无法控制，只得向长留求药。

“晨旭，你那儿还有多少丹药？”慕凉清转头询问。

“不是很多，但可以够各派应对一段时间，我和启晗再去多炼几炉应该就足够了。”晨旭说着，取出放在墟鼎里的紫雪丹，按照疫气的严重程度，分给了各派掌门。

“宫掌门，不知贵派是否需要？”晨旭走到宫飞扬跟前，看着他并没有上报流坡山的疫气严重程度，有意询问。

“自然不用，比起长留，我流坡山自有能力应对疫毒，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在下告辞！”宫飞扬今日已是憋了一肚子的气，现下终于让他逮住了机会，扬袖愤然离去。

慕凉清并没有阻拦，只是摇摇头，自知一时之间也改变不了宫飞扬谁都不服气，唯我独尊的性子。

他吩咐道：“成垚，你这些年在六界行走，流坡山那边，近日来也应多照应着点。”

成垚料想到慕凉清会这么说，微微颔首，以示领命。

“各位掌门，为保疫气不再散播，还请加强各派的结界保护。在此期间，若有要事相商，我会采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具体告知各位，今日就先散了吧。”慕凉清稍作安排，众掌门见事情有了着落，便都告辞离去。

“师弟，如今各派都陷入疫气之中，若阴罗此时来攻，那仙界岂不是岌岌可危？你是否有想出什么应对之法？”齐昃担心异常。

“夜阡尘行事狠辣，此时来攻极有可能，眼下最重要的，是各派的守卫均很薄弱，恐怕无力抵抗。”云景晟也在一旁应着，同样是满心的焦虑。

慕凉清想了想，转头道：“霜儿，把云水笛给我。”

翎千霜疑惑，他要云水笛干什么？不过还是乖乖奉上。

“云水笛可以做出苍穹结界，除非神力，不然外力根本无法破解。”慕凉清解释道。

“师兄，你是想？”云景晟发问，不过却已是猜到了答案。

“今夜我会用云水笛施法，为各派加上一层苍穹结界，这样也可以多争取一些让中毒弟子恢复的时间。”慕凉清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那我马上再去多炼一些丹药，分发到各派。”晨旭撂下一句话，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成垚摇了摇头，刚才还说要跟他一起去凡间看看，结果转眼就诸事缠身了。

“成垚，明日我和霜儿随你下山去看看人界的情况，再做进一步定论。”慕凉清向着成垚说道。

“那我先回琼华殿交代一下，毕竟很久没回来了。”成垚已经起身，向慕凉清回话。

慕凉清点点头，成垚低声开口：“潇鹭，咱们回去。”随即，二人离开了长留大殿。

“好了，霜儿，咱们也回去准备一下。”不等翎千霜回答，慕凉清已经带着她回了碧霄阁。

看着二人身影已远，齐昃这才开口，显得异常气愤：“你说这凉清怎么能这样，堂堂长留首徒之位，就给了那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怎么也不跟咱们商量一下，这，成何体统？！”

“这已成事实，我说大师兄啊，你这不接受也得接受啊。何况二师兄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的决定，哪有什么还能改变的可能，提前告诉咱们了又能怎么样呢，对吧？”云景晟一脸淡然，这些事情，他其实早已知道了。

“罢了罢了，眼下最紧要的事，还是仙界各派的安危。至于那个翎千霜，让她跟着凉清便是了。”齐昃无奈妥协。

云景晟笑了笑，如今能让他这个大师兄吹胡子瞪眼的事，也不多了，慵懒道：“轩言，咱们也回去了，你今日的功法我还没检查呢。”随即带着白轩言回了露槿阁。

齐昃师徒二人留在大殿内，倒也觉得无趣，想来还有一堆事务要处理，开口：“霁华，走吧。”

那御剑离去，前往鋆銮殿的两个背影，看起来竟似有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