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的事在朝上讨论了多日。
然而元?迟迟未做决定。
所谓墙倒众人推。
原先承恩公强占庄子,打断农妇儿子的腿,京兆府尹上报都不敢。如今承恩公许久以前喝酒少给了几个铜板都要被提出来说道说道。
太皇太后为承恩公的事找元?闹了许多回。
元?愈发迟疑不定。
然而此事不能再拖下去。
帝城中关于承恩公的舆论太盛,一味拖下去只会令百姓对朝廷失去信心。
百官对元?的压力愈来愈大,终于,于某日,苍宁熄应召进宫。
但并不是元?召见,而是太皇太后。
要说太皇太后召见她的原因,她大抵也知道。
郑御史弹劾承恩公时,虽然苍宁熄本意不是维护承恩公,但她的行为的确表达出了这样的意思。
如今百官压迫,太皇太后只希望能找到一个同阵线的,在朝中能为承恩公说话的人。
只是,太皇太后找错了人。
苍宁熄跟着领路的丫鬟走到未央宫,又换了个看起来更高等的、头上簪着金钗的丫鬟领着她往主殿去。
那丫鬟到殿前,并未通传,直接伸手为苍宁熄打开殿门道:“大学士请。”
苍宁熄一顿,觉得有点不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这丫鬟的长相。
柳眉圆眼,长相算不得出挑。
苍宁熄进殿,见太皇太后坐在主位上,便快步走到前面行礼。
太皇太后伸手扶了苍宁熄一把,笑容和蔼道:“大学士不必多礼。你我虽皆是女儿家,但你比哀家可有用多了,你在朝为官,为国为民,是国之栋梁。”
苍宁熄被太皇太后的热情和蔼惊了一惊。
太皇太后让苍宁熄坐在一侧,叫了丫鬟上来奉茶。苍宁熄瞥了一眼,就是刚刚那个丫鬟。
刚刚她听到太皇太后唤她“春莱”。
太皇太后虽妆发整齐雍容,脸上的表情也是和蔼可亲,但仔细看却能发现她泛红的眼睛,和微微抿着笑得不大自然的嘴角。
“哀家近日得了一件稀罕物,不过哀家是俗人,并不懂那些,可否请大学士替哀家掌掌眼?”
太皇太后用这样和婉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苍宁熄也着实一惊,起身行礼道:“臣不敢……”
太皇太后摆手,道:“坐下,哀家喜欢你,就没有什么敢不敢的。”说着让春莱把东西拿上来。
那是一幅前朝画圣谢不初的字画《仲春景明图》,非常有名,价值连城。此字画原是庆厉帝私藏,邧朝灭庆后,未闻其下落。
不想是在太皇太后手里。
苍宁熄也很有点文人对字画没由来的喜爱,不由起身走到《仲春景明图》前细细欣赏。
谢不初的用笔立意都是极好,繁花远水,青山高鹤,肆意挥洒,生机勃勃。苍宁熄不由伸手,摸了摸它的边角。
太皇太后看着苍宁熄颇为喜爱的模样,眉目不由舒展了些:“哀家看这画画得好,都是些花呀鸟呀的,颇为喜庆。”
苍宁熄:“……”
……颇为喜庆,谢大画圣听到这个评价能气得踹破棺材板。
太皇太后道:“大学士既这样喜欢,哀家就把它赠予你了。”
苍宁熄:“!”
“此画价值连城,宁熄万不敢受。”苍宁熄立刻收回手,喜欢是一件事,收下是另一件事。
太皇太后不会无缘无故送她东西,定是有所求。
太皇太后闻言眼眶一红,掩在袖子里攥着佛珠手串的手更紧了紧:“哀家是农户出身,说不来那些弯弯绕绕,就有话直说了,哀家是有事求你。”
苍宁熄了然,现在才是进入主题了。
“哀家的兄长,承恩公,性格淳朴憨直,是断然做不出贩卖私盐的事来的。”太皇太后的眼眶红得厉害,眸中含泪,哀戚非常,“朝中那些腌臜心肠的人都觉得他是靠着哀家的关系一步登天,就嫉妒他。但哀家知道你,你不是那样毒心的小人。”
这是觉得她会回护承恩公?
她甚至伸手握住了苍宁熄的手,她的手又湿又暖,让苍宁熄觉得有种莫名的窒息感,“你帮帮他,你为他说说话,好么?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哀家都可以想办法。”
若是常人,定要为太皇太后这样的态度所软化。全邧朝最最尊贵的女人,小皇帝的祖母,徵国大长公主的生母,如此恳求,如此哀求。
但苍宁熄不会。她在受到过分的优待时,只会怀疑对方是不是用心险恶。
太皇太后求她在朝中为承恩公说话,她是决无可能答应的。
且不说温少彬强逼容予嘉的事,就是此事本身,她也不可能为承恩公说一个字。
因为,此时此刻,严惩承恩公才是最好的选择。
盐引一案,背后牵连甚多。私盐屡禁不止,若要深查此事,拔出萝卜带出泥,怕是清查不出个结果。
承恩公虽地位尊贵,但“承恩”一爵,并无实权。若要深查,势必要对两淮盐课,乃至全盘官场,都要进行清洗。
元?登基不久,皇位还没坐稳,显而易见是不应该,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深究的。
承恩公势必要当这个替罪羊。
苍宁熄叹气,道:“娘娘,此事臣亦是无能为力,您应当去与陛下商量此事。”
太皇太后可能觉得,只要她找到一个为承恩公说话的人,并给予丰厚的奖励,其他人就会为了奖励,都为承恩公说话。
哪有这么简单。
哪怕太皇太后的出身再高一点,今日她也不会做出这样不合礼制的事来。
苍宁熄虽是女子,但也是外臣。后宫不涉政,太皇太后却绕开元?召见她,还与她谈及国事。
太皇太后放开苍宁熄的手,泪水夺眶而出:“陛下?我如何不知道去找他!可是他管什么用?他才十二岁,懂什么?那些贼心烂嘴的东西一念叨,他就傻乎乎地相信!连自己亲舅祖父都不信!”
这话实在说得刻薄。
苍宁熄垂眸,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为何元?这样久都没有做好决定了。太皇太后这样无端地哀求哭诉,歇斯底里,实在让人害怕。
太皇太后觉得是元?年纪小,所以才犹疑不决,迟迟不下令说承恩公无罪。
其实等元?多做几年皇帝,他做决定绝对无需迟疑,事发当天他就能下令处决了承恩公。
任何一个成熟的,有经验的皇帝,都会如此。
也是元?年纪小,又对情感格外渴求,才会一直拖而未决。
然而两人都未发现,窗外一个小小的身影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