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是宣国的“龙栖日”。

一个年头平平安安地过去了，他们也要送走一直守护宣国的守护神，来年再恭迎回来。

本来这“龙栖日”和姜止是半分关联都没有的，往年她也并不在这一群宾客当中。

参加龙栖宴的，必须得是有功之臣。

她往日里就在皇宫里，给皇家当个免费的大夫，哪里算得上有功？

可好巧不巧，她前几日才立了大功——查清了陵游一案，救下了国家栋梁。

顺理成章就成了龙栖宴的受邀群众之一。

而在这一天，暗处潜伏的人也都露出了野心。

龙栖宴对姜止来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它……是在庭院里准备的宴会。

这天寒地冻的，在院子里举办宴会，还不知道会冻成什么样子。

姜止嘴里抱怨着，却也只能穿戴厚实，天色刚刚暗下来，她便老老实实地带着两个小丫鬟去赴宴。

“唉，万恶的权利啊……要是我成了皇帝，才不举办这破宴会。”

她嘴里絮絮叨叨：“就算要宴请，也在宽敞明亮的大殿里，歌舞升平，美酒佳肴，那才是好不快活呢！”

怀玉紧张：“主子，都出了苑门了，可不许再乱说话了。”

宛宛也点头：“是呀，世子，这宫里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你可得警醒一点儿。”

“我知道轻重的，不会落人口实，放心吧。”

少年的宫人推开那庭院的门，她只抬头看了一眼，嘴就有些合不上了。

天、天呐……这就是龙栖宴吗？

在一个宽阔的，偌大的庭院里，虽然天没亮，但里面的火光已经照亮了整个院子。

头顶上细绳纵横交错，挂着火红的灯笼，布满了整个院子。

在院子的各处，都燃着无烟无味的银炭。

“哎？这里面好暖和啊！”

她兴奋得像个两百斤的大胖子，解下厚实的斗篷：“我不穿这个了，不然待会儿得出汗了。”

怀玉无奈，也不知道是谁刚刚一路上都在碎碎念，说不想来的？

这庭院里鲜少有人穿的像她一样厚，大多数人都只穿着好看又挺括的外袍，在人群中谈笑风生。

姜止这一出现……倒是有些引人注目了。

“成世子？”

凤弈从后方走上前来，忍住笑意：“您……不热吗？”

这不是没见过世面，从来没参加过龙栖宴嘛……

可她又不好意思说，只能强撑着面子，呵呵一笑：“无妨无妨，我比较畏寒，穿得多才更自在。”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环顾四周竟然发现……还有好些妃子和年幼的公主皇子？

“这是怎么回事？”

姜止侧偏头问怀玉：“不是说龙栖宴需得有功之人才能参加吗？这些嫔妃和皇子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唉。

怀玉颇为无奈地苦笑，解释说：“这些皇子公主们，身在皇家，就已经是有功之人了。”

……

有些突如其来的挫败是怎么回事？

但很快，她就忽视掉了这些挫败，沉浸在龙栖宴的专属美食里。

这个浓汤……奶白色的汤底，上面漂浮着红色的……绿色的……这都是些什么？

饶是姜止这样的好吃嘴儿此时也很迷惘，因为这个汤上浮着红的白的的小圆球，跟珍珠一样的打小，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这是众星拱月。”

上方的位置上落座一个男子，他罕见地穿了件暗红色外袍，衬得更是刚毅。

“太子，星星就是这些小球，那月呢？月在哪儿？”

男子温柔的笑笑，指尖指向那碗汤：“你舀一下试试？”

说动手就动手，姜止取过瓢羹，在眼底搅了一下，果然捞起来一个鸡蛋大小的白色丸子。

“这汤闻起来好香浓啊……”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从“月亮”上分下来一大块就打算放进嘴里。

“我劝你还是不要吃。”

男子的话才出口，就瞧见那调羹已经塞进了少女的嘴里。

她还含糊不清地说：“为，为什么？”

不过下一秒，她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剁碎的肥肉混着瘦肉，没放一点儿调味料，就这么煮在了汤里。

除了油腻恶心的口感，甚至还能吃到一些肉类的腥味。

更过分的是，这碗里香浓的汤，是甜的。

一碗甜汤，配上没有调味的肥肉丸子，这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呕。”

她恶心得只打干呕，可又不敢真的吐出来，只能迅速地囫囵几下，如同壮士断腕般决绝，一口咽了下去。

莫行止收回了话，而是夸了一句：“小止你……性情真是坚毅超于常人。”

“谁……谁设计出这么难吃的东西？”

她有气无力地说：“为何这么难吃的东西还会出现在宴会上？”

莫行止递过去一颗青枣：“这龙栖宴的食物，不是寻常人能吃下去的，都是祭祀天龙的祭品。”

“咔嚓咔嚓，”她迅速嚼了青枣，把嘴里的腥味咽下去：

“难道天龙就喜欢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它亲口告诉你们的？”

莫行止还打算说些什么，不过很快，皇帝入了席，两人都不再多说话了。

龙栖宴的流程很繁琐，先前要祭祖，还要吟诵祭文，然后又是皇帝领着众人排着长队，环着院子乱逛。

等到所有的流程都结束了，姜止已经累的不行。

她本来穿的就多，现在又跑了好几圈，只觉得周身都有火在烧。

无奈之下，她只好脱下外面的棉袍，同常人一样，只穿着外袍。

果然凉爽了许多。

“哎！慢点儿！”

这才刚刚一结束既定的流程，院子里，很多皇子公主们就开始四处乱跑。

尤其是年纪尚小的，更是在院子里玩儿得没影。

“来抓我呀～”

“看雪球！”

“再跑的是小狗！”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一闹，哪怕这菜再难吃，姜止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下一秒。

坏心情来了。

云欢公主笑嘻嘻地凑过来，语气憨憨地说：“世子！漂亮世子！”

姜止赶紧歪头，躲开她的亲近。

小姑娘有些不高兴，撅起小嘴好似要哭。

但转眼她又被姜止面前的“众星拱月”吸引住了目光，乐呵呵地说：“好吃的！好吃的！”

她不由分说就抓起一个调羹。

“公主！别！那个不好吃！”

姜止赶紧去抢勺子，谁料到云欢眼疾手快，迅速喝了一大口。

“噗——”

她一口吐了出来，把甜汤悉数吐在了姜止的衣服上，还大喊：

“好难喝！”

云欢那张胖乎乎的脸皱到一起，她仿佛气极了，死死盯着罪魁祸首——那碗汤。

“呀！”

她大喝一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一掌推翻了那碗汤！

“啊！烫烫烫！”

“世子！”

“主子没事吧！”

一堆人涌过来，姜止觉得胸部以下都被烫的通红，眼泪都出来了一圈。

“疼疼疼！烫啊！”

主座上的皇帝也察觉了这边的异样，站起身来正准备说话，只见贤妃率先开口：

“云欢！你也太不懂事了！”

接着转头吩咐身边的太监：“去找个太医来，再带着世子去把衣服换了！”

贤妃的脸上出现一抹得逞的笑容。

若姜止是个男子，今晚她也算替云欢报了姜止不敬之仇。

若姜止真的如同牡丹说的那样，是个女子，那她派去的太监必定会想办法毁了姜止的清白！

不管怎么样，她反正不会吃亏。

姜止被烫的眼泪汪汪，身边的人都簇拥着她，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不起眼身影动了手脚，伸手取走了姜止的棉袍。

还不快去！

那人用一个眼神，示意凤弈跟上贼人。

不行不行。

虽然她疼的要死，可她还不能跟着这个太监去换衣服，更不能去看太医！

她出门之前还没吃药！

“不，不用了，让她们带我回春苑吧，我苑里有治烫伤的药。”

“那怎么行呢？”贤妃拖着长裙，见姜止这幅样子，心下有确定几分，告饶：

“陛下，此事是云欢的错，臣妾身为云欢的母亲，却没教好她识礼，本就已经是大错了。”

“难不成，世子连补救的机会也不给我家云欢吗？”

莫行止赶紧替姜止开脱：“贤妃娘娘何必为难世子？他不过是个少年罢了……”

“无妨，我跟这位公公去吧。”

姜止刚要踏出去的腿就收了回来。

她还随身带着药丸，此时服下一颗也还来得及，千万不能让别人抓到把柄。

借着头顶的火光，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脯，又悄悄含了含胸。

哎？等等！她棉袍呢！

棉袍不见了啊喂！

药丸在棉袍的内袋里，没了棉袍，她怎么吃药！

总不可能在这么好的日子里就被一刀“咔嚓”了吧？

“我……”

被太监扶着的少年突然开口：“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没人搭理她的话。

完犊子了。

这下该怎么办？

“等等！”

一道清冷的声音穿透人群，那里站着一个银色衣袍的男子，他手里拎着一件眼熟的棉袍。

凤弈沉声说道：“世子还是把棉袍穿上吧，既然畏寒，不穿厚些会得风寒。”

感谢天地！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啊！救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