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世子?”
天色黑下来了,贤妃那张搽着厚粉的脸蛋在灯火底下有些反光,皱着眉头:“你还有何事?”
姜止在心里笑:你摊上大事儿了。
“云欢公主这般模样,微臣也着实替陛下着急。”
她一副忧心忡忡地样子,还特意转头冲着莫修,好让他把自己的纠结看的更清楚些:
“不敢欺瞒陛下,其实微臣一直在找办法解决云欢公主这病……”
“你有法子了?”
莫修一脸兴奋,云欢饶是丑陋痴傻,那也是他的孩子,皇宫中子嗣也并不多,他当然希望女儿能好:
“是什么法子?可能治好云欢?”
“微臣遍寻医书这些日子,还真就在古籍中找到了办法,不敢保证公主能和常人无异,但至少能痊愈十之七八。”
十之七八。
这已经是很大的把握了。
贤妃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试探着往回走了两步,问:“这……是真的吗?”
姜止回:“自然是真的,微臣身为医首,如何敢拿自己的性命仕途开玩笑?”
原本她也一直在关注,想找到治好云欢的办法。
在她看来,上一世云欢撞破了自己的身份,这才有了杀身之祸,被莫行止从皇宫中除名。
她总归是有些亏欠这个痴女的。
如果没有今天贤妃刻意刁难她这一出,用不了几日,姜止就会亲自上门医治云欢。
可如今……贤妃既然想弄死她……
云欢照旧是要医治的,只是贤妃,也留不得了。
莫修很是开心,一连说了好几声:
“好!好……成世子何时准备好?”
“现在就是最好的。”
她回。
莫修皱眉,有些不解:“这是何意?现在?”
“回陛下,微臣发现这方子上说,自娘胎里就出来的痴傻,多半是因为生产时,孩子头颅下有一经脉未通。”
“而打通这经脉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痴童的血,混合盛年阳刚男子的血作为药引。”
“这男子需得是至亲之人,今日皇室的人来的齐攒,可不就是最好的日子?”
贤妃瞳孔猛的一缩,连忙拒绝:
“陛下,皇子公主们皆千金之躯,怎可公然取血?伤了皇子们的身可如何是好?”
果然有问题。
姜止神色一凝,她刚才说出的那些话只是试探,试探贤妃到底在不在意这件事情。
莫修的确被这个理由动摇了:
“这又是严寒的冬日,皇子们若是伤了根本该如何是好??”
不就取小半碗血吗……还会伤了根本?
这皇家的人怎么如此娇嫩?
姜止微微偏头挑了挑眉毛,示意莫行止做点儿什么。
太子殿下很快就掌握到了精髓,从人群中站出来,说:“父皇,事关云欢的身体健康,儿臣愿意献血。”
莫行止是个上道的,两人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养出了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而莫行止……
哪怕他的母妃陷入了红杏出墙的丑事里,他也肯定是皇子。
原因是……莫行止和皇帝年轻时候有五六分相似,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莫若非也赶紧表明自己的态度:“父皇!儿臣亦愿意。”
父慈子孝的场景是大家都乐于见到的,一时场上传来好些皇子表态的声音。
从大皇子到六岁的七皇子,都表明了自己愿意为云欢献血的决心。
“这……”
这可怎么办!
贤妃急得跳脚,可又不敢在面上显露出来,只能委婉的说:
“成世子这法子有用吗?万一只是无用的偏方,到时候又伤了皇子的身体,那可是……”
“父皇。”
莫行止又行礼:“儿臣自愿献血,哪怕这只是一个效果虚无缥缈的方子,只要是为了云欢,儿臣就愿意一试。”
这番话可谓是情真意切,莫修都感动了:“难得你有这份心。”
贤妃却知道。
这个太子哪儿有这么善良?这件事……该不会是姜止做的局吧?
可偏偏这个局还深,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解决,又不能直接拒绝,毕竟事关云欢的康健。
拒绝了,难免会有人猜疑她的别有用心。
莫行止还真没那么好心。
他刚才就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打算,既然贤妃乐意去搭理小止,那他就想办法把这个麻烦除掉。
现在……也只是为了配合姜止做戏。
“好,就这么办!”
莫修应下了,吩咐锦川:“去取短刀和瓷碗来。”
不行,不能这样。
贤妃连连阻止:“陛下!今日是龙栖宴,还是等宴会结束再说吧……”
“贤妃?”
皇帝偏头,用很是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的爱妃,问:“这也是你的女儿吧?”
“臣妾……臣妾这也是太高兴了……”
她妥协:“只是害怕云欢不敢取血,她自幼就胆小。”
“娘娘不必担心。”
姜止很是贴心:“我会尽量减少取血的痛苦,让云欢公主不抗拒的。”
这个成世子!
贤妃开始后悔,后悔一开始怎么没直接弄死这个少年。
很快,锦川带着一小只精致的白瓷碗,和一柄小刀回来了。
莫行止接过刀,没有丝毫犹豫就冲着自己的手掌来了一刀。
鲜血冉冉流进碗里,很快就接了小半碗。
云欢本就是个小孩子心性,又看了那把明晃晃的刀,一时间就有些害怕,一边退一边喊:
“我不要,我不想割手!会很疼的!”
贤妃松了一口气。
姜止却毫不担心,她从腰间取出一颗甜气扑鼻的药丸,诱她:
“云欢公主……只要把手递给我一下,这颗糖丸就给你吃。”
“不要。”
云欢肥腻腻的脸上仍然满是抗拒,拼命摇头:“才不要递给你,你肯定会割我手心的,可疼了!”
她故意把手里的糖丸举起来,凑到云欢身前晃了晃:
“这可不是普通的糖丸,只要吃了一颗,就会一点儿都不觉得疼了!”
“真的?”云欢说着就要来拿,可接收到贤妃的怒视之后,她终归是收回了手:
“我不信,你肯定是骗我的!”
有点难搞啊……
姜止无奈,继续劝:“你想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胖乎乎的女子掰着手指头,果然开始细数这个人到底骗没骗过自己。
每次她生病,母妃都会喊他来,一吃了成世子的药,她就好了。
云欢终于妥协:“那……好吧,你给我尝尝。”
“云欢!”
贤妃刚想制止,却接收到了皇帝的怒视,这才赶紧闭嘴。
“嗯……好甜呀!”云欢笑了,也把手伸出去,递给姜止。
她接过小刀来,在云欢的掌心划了个小口子。
果然,大概是糖丸的威力,云欢丝毫没有哭喊。
在万众瞩目之下,站在人群最中间的成世子开始皱眉。
并且脸色越来越难看。
“成世子?这是怎么了?”
莫行止适时出声,吸引众人的目光:“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少年的手里还擎着短刀,此事表情晦暗不明,他先是看了看贤妃,又看了看皇帝。
犹犹豫豫地说:“陛下……云欢公主的病,可能暂时治不了了。”
完了。
贤妃甚至稳不住身子,晃了晃脑袋,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长凳上。
莫修大为恼怒:“这是何意?刚才信誓旦旦说可以医治,现在又说不能,你是在戏耍朕吗?”
“白白划伤了朕的两个孩子,你就想这么全身而退?”
“父皇息怒。”
莫行止:“听听成世子到底怎么说。”
大家都在等,等姜止开口解释。
而她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看起来像是心虚的样子。
“这件事……微臣不太好讲……”
她端起那碗血,大跨步走到莫修旁边,递给他看。
在清透白净的碗里,红艳艳的血液形成了两个圆。
相互排斥的圆。
莫修眸子里迸出一抹不敢置信,他抬头看了看座下的人,彬彬有礼,玉树芝兰的太子殿下;坐在长桌上,还晃荡着双脚,品匝糖丸不谙世事的云欢公主。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们的君王伸出自己的手指头,在那碗血水里搅了搅。
两个圆很快就被搅散了,可没过多久,它们很快又分开了。
皇帝站了起来。
他宽大的龙袍上有一道很大的褶皱,但他根本没有管,只是强撑着身体,往贤妃那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陛下……”
贤妃的眼里滚出大滴大滴的泪珠,嘴唇微颤,似乎是怕极了。
可下一秒,那个缓慢迟钝的身影轰然倒地。
“陛下!”
“皇上!”
“父皇!”
一瞬间人声交杂,在这庭院里倒有种别样的热闹。
姜止扯了扯嘴角,在贤妃怨毒的目光里笑的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