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年还有十天。
姜止一大早爬起来,去厨房寻了点儿绿豆抓来,喂了小灰鸽吃饱。
然后执笔半天,那滴墨点儿悬在鼻尖上好一会儿,她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写什么呢?
早上好顾将军?
我也很想你?
天气严寒,注意保暖?
姜止抓耳挠腮想了半天,那鸽子都吃完了豆子,站在窗台上一脸疑惑地歪头瞧着她。
她想来想去,就只在那张小小的纸上写下一个“好”。
金銮殿上。
莫修翻了翻身侧的折子,看着下面跪了一大半的臣子,颇为头疼地问:“还有吗?”
武祁跪在地上:“军中再无其他事了。”
林相爷出列:“还请陛下早日定夺!”
这话一出,好像打开了文武百官的阀门,他们纷纷齐声高呼:“为保边境稳妥,还请陛下早日定夺!”
莫修觉得座下的那些人很奇怪。
他们嘴里喊的明明是“请他定夺”,可实际上呢,根本没有给人选择的余地。
往日接近年关,天气愈发寒冷,边境周遭的小国虽然也会屡次侵扰,但没有哪一次是像这样,直朝着王城而来,已经取了三座城了。
那些小国哪有这样大的本领?他们的粮食和人马根本不足以支持这趟远行。
如果可以的话,那背后必然有人在推波助澜。
甚至可能不是一个国家,有可能是好几个。
他能选谁?
武祁近几年来不再前阵杀敌,他好像已经老了,每每上朝,脸上的疲态是藏也藏不住的。
哪怕他今年才三十有四。
可他在战场上杀过的敌,受过的伤太多了,和年纪相差不大的顾源比起来,他好像老了二十岁。
鹰羽卫也不行。
十万鹰羽卫必须待在王城里,极少一部分人在皇宫里充当守卫,另一大部分人自古就驻扎在城郊,守护着王城的安危。
那还能有谁?
只有屡战屡胜的顾家军了。
莫修的目光才堪堪落到顾源的头上。
那人就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抬起了头。
几乎是一刹那,顾源就明白了这位帝王的想法。
他站了出来,然后行礼:“陛下,臣愿意前往。”
他说的是“臣愿意前往。”
“而不是臣自愿前往。”
众臣皆是一愣。
这……算是个苦差事。
新年当头,却要同家人分别,甚至有可能命丧黄泉。
虽然每每上阵都是这番结果,可这次不一样。
宣国繁荣了太久,也平和了太久。
他们从前历经的那些战事,在这一队能直取三城的军队面前,就如同是过家家一般。
顾源不怕。
他转头看看身后的顾舒尘,然后又请了一旨:“微臣夫人此前染了风寒,病痛缠身,希望可以留下家中小儿,照顾一家老小。”
顾舒尘:“父亲!”
他还没说话,顾源就喝住他:“大殿之上,不得无礼!”
父子一同上阵,几乎已经是宣国的传统了。
莫修本不该应下的。
他心里原本还有些期待,要是这两人都上了战场,都丧了命呢?
可他还是点头了。
他是天下百姓心里的明君,若是这对父子真的一同丧命在战场上,那恐怕朝中许多人都会对这位明君失了心。
莫修不能赌。
他也不敢赌。
最终,护国大将军顾源,带着一万鹰羽卫,两万武家将和两万顾家军,组成了肃清外贼的“忠武军”。
定在第二天的清晨动身。
马车里。
“父亲,你将我留下来这又是何意?”
顾舒尘有些着急,自他十三岁起,顾源所参与的每一场战役里,都有他的身影。
这已经不是危不危险的问题了。
这是第一次,他的父亲想着要撇下他。
顾源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有好多话想告诉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突然后悔了。
后悔打一开始就将顾舒尘保护得太好。
没让他接触过宫中的辛秘,他也不懂得尔虞我诈的朝廷。
哪怕顾舒尘即将弱冠,可御人心计之术,他还未尝半分。
上一次顾家惨遭牢狱之灾,顾源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若不是成世子出手相助,此刻的顾家,恐怕已经分崩离析了。
可顾舒尘不懂。
他不懂这场误会的根源是什么,也不懂龙椅上的帝王到底想要什么。
也不懂该怎么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
不是奋勇杀敌就可以。
也不是骁勇善战就可以。
顾源看着自己的儿子,抿了抿嘴:“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以为我是主动要去平敌的吗?不是,我是皇帝已经在心里定下来的那个人,他早已经定好了人选,去的人只能是我,也只有我才行。”
“顾家权大势大,虽然是传了好几代的军队,可从前我们并不是效忠皇位上的这位皇帝的。”
“我们曾经站错了队,哪怕如今站回来了,也还是在皇帝的心里留下了无数的污点。”
“这次的战役,是同从前那些剿贼平乱的战役不同。如果我们两人都丧在了战场上,整个顾家还能有谁可以接过顾家军?”
“你大伯年长了,在军中也只是混着度日,能担当起这个重担吗?”
是的。
顾舒尘这才猛的被人敲了一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若是他和父亲都葬身战场上,那顾家军可就真的要改名了。
他不能走。
顾源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嘱托似的口吻:“照顾好你娘,寒冬里,她最近身子越发不舒服了,我这一走,不知道她……”
“还有你,在朝堂上谨慎行事,别让人抓到了不好的把柄。”
顾源说着说着,又想起自家这孩子的脑瓜不太灵光,又嘱托了一句:
“遇事去问问成世子,我看那孩子不像个简单的,他在宫里待的时间长,比你有办法些。”
顾源说了一大堆,但顾舒尘只能憋出几个字:“父亲,珍重。”
这位老将军哪里不懂得自己儿子的担忧?
他爽朗的笑了说:“别担心我,我是谁,你老子!那能是简单的人物吗?”
“等我这场仗凯旋了,就带着你母亲去乡下的庄子住,到时候种种地,抱抱孙子……”
他说到抱抱孙子这句话以后,又突然想到姜止的身份,改口道:“不抱孙子也没关系……”
顾舒尘打断他的话:“会有的。”
顾源瞪大了双眼瞧着自己儿子:“难道你不喜欢成世子……?还是说成世子他……”
顾舒尘点头:“是。”
老将军顾源的最后一抹担忧也消散了大半。
不会绝后就好。
第二天凌晨,众臣在城墙上送顾将军出城。
姜止和顾舒尘站在一起,旁边是披着后披风的顾夫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顾夫人。
是个体弱的温柔美人。
人很温和,穿着水青色的裙子,外面罩着厚褂子,是不是咳嗽一声,然后表情很宠溺地瞧着他们两个小辈。
哪怕她的丈夫即将出征,哪怕顾将军要奔赴的是一条可能无法回头的不归路,她的神色也永远是很淡的。
就好像……
她人虽然在这高墙之上,可心却已经跟着那个人飞走了。
“你是小止?”
顾夫人嘴角噙着笑意,微微偏头看着姜止,那目光倒不太想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反而有种小女儿的憨态。
“是的,夫人。”
姜止迎上她递过来的手,把自己的手塞了过去。
“是个踏实可爱的孩子。”她说。
期间,她还很是无助地看了一眼顾小将军。
可谁知道,顾舒尘反而后退了半步,给了她们两人足够广阔的空间。
甚至嘴角的笑意都有些明显了。
有什么好笑的!
姜止气的跺脚,自己第一次见公婆,他这个没眼力见的,也不帮衬着点儿。
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