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日好像突然进入了骤冷期。
姜止又要忙着给宫里的各位贵人问脉,要配置一些抗寒的伤药分发给宫里的奴仆,还要忙着去视察言欢宴的进度。
因为身份原因,宋清玄去得不能太频繁,只好由姜止来传达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努力建造这家大酒楼。
她两头跑,每日在寒风里闯来闯去,偶尔外面还会下大暴雪,她每每回到苑里至少灌下两大碗抗寒的汤药。
想着今年的冬天是别样的冷,她又把特制的草药给顾府、宋府、林府、杀伐堂和陵游那边送了些去。
顾家倒是很乐意接下这份礼物。
至于宋府,因为宋清玄的缘由,那位宋相爷还算跟姜止对眼。
林尚书林城无感,对于自家儿子和姜止的亲近倒是没太大表示,大概在他眼里,成世子姜止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罢了,不值得他费心。
松南是用不上这些汤药的,他身体强健,不畏惧这些风霜。
至于陵游……
他当天下午就派人送来了回礼。
一大卷手抄的《金刚经》。
字迹俊秀洒脱,是状元郎应有的风骨。
那一页的最后一句是这样的。
我本不信佛,可是这世间苦寒众多,瞧见了你我突然就觉得,信一信也无妨。
她把那本厚厚的手抄经书放进书架上。
日子就那么催促着过来了。
宫宴就那么紧赶慢赶的到来了。
准备宫宴是项大工程。
不仅内务府和御膳房忙的脚不沾地,连同织造坊,钦天监和太医院都跟着螺旋转个不停。
光是宫宴的大殿就已经提前一个月在修葺了,包括里面的器具,摆件,那都是新造的物件。
姜止也被太医院催着,研制了一款新的熏香,味道很淡,又能暖人心脾,解腻除腥。
那一天终究是来了。
姜止刚睡完午觉,从暖洋洋的被窝里爬起来,就看见怀玉托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一件暗红色的新衣服。
怀玉还没开口说话。
姜止先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天呐,怀玉你这是什么品味,宫宴穿的喜庆些就行了,也不必非穿红的吧?”
怀玉刚想解释:“这是漠四……”
她的主子率先开口:“我年前不是新做了几件衣裳吗?给我选那件墨青色的就成,又大气又沉稳,我喜欢。”
可怜怀玉,还没来得及解释这件衣服的来历,就被自家主子把话堵回去了。
最终,她换好了衣服,束好了头发,换了个玉冠。
“哎?这个发冠真好看!”
莹润的暖白色玉冠,里面还夹杂着几丝红色。
是难得的血玉。
怀玉这个时候赶紧接上话头:“好看吧!这可是顾小将军送来的发冠!”
嗯。
姜止在心里点点头:顾舒尘的眼光还真是好。
全然不顾角落里被丢弃的新衣服。
“世子?来试试新鞋子。”
宛宛轻轻地推开门,手上捧着两双新鞋子。
一双是低调内敛的藏青色鞋面靴,一如姜止的身份一样,还是只用银线勾了边角。
另一双则是靓丽的杏红色。
怀玉和姜止对视一眼:宛宛发现她的身份了?
宛宛不明白两人的尴尬,催促着说:“世子,快试试这双鞋合不合脚呀!”
说完她又扯扯怀玉:“快来试试这双鞋子,怀玉,我给你也做了一双。”
那双杏红色的绣鞋很漂亮,有一个不算高的小跟,前脚尖尖的立起来,从侧面看像一只小船。
是最近很流行的样式。
那鞋面上绣花不多,却用细小的珠翠勾了个花边,瞧起来别说有多好看了。
“天呐!”
怀玉接过那双鞋,爱不释手:“这上面还有珠翠呢!真好看呀。”
不过她转念又想到宛宛不太富裕的家世,赶紧问:“这珠翠……不会是你花了全部的银钱买来的吧?”
“不是不是。”
宛宛赶紧否认,低着头有些扭捏:“我初进宫前头上带了一套头面,我瞧着那头面太花哨,我一个小丫鬟带着不太合适,就把它拆了来。”
“两颗大一点儿的珠子都镶在世子的鞋尖上了,怀玉不会嫌这珠子小吧?”
两人低头一看,果然那双藏青色的鞋前面镶着两颗翠绿色的珠子。
怀玉感动的不得了,她打心底里觉得,宛宛拆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首饰,还给她做了一双鞋,当下都要感动的哭出来了。
可姜止却没有这种心情。
她起身在自己的大柜子里翻了翻,扯出一个小木箱子来,递给两个小丫鬟说:
“喏,你们俩的元日礼物,打开看看?”
怀玉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两人伸头朝里面看过去——
那上面放着整整齐齐的两套首饰!
看样子还是成色极好,做工尤其精细的那种首饰!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首饰取出来,才发现那下面还压了几套衣裙。
布料柔滑,颜色也不艳俗,只看着布料都觉得这衣服好看。
怀玉扯出一件鹅黄色的衣裙来,在自己身上比划:“这首饰好漂亮呀!衣服也好看,主子是哪里买来的?”
姜止:“首饰是我从往日各宫娘娘的赏赐里找出来的,特意选了两套不那么扎眼的,给你们俩带着玩儿。”
“以后等本世子有钱了,这样的首饰我一买就买一马车!”
三人都笑起来。
“这衣裙可就厉害了,我可是找了个手艺特别厉害的绣娘,又找了个很厉害的裁缝,这才制出这么几件衣裳。”
姜止朝两人努努嘴:“还不赶紧去换上?最好再打扮一番,今晚跟着我去参加宫宴,至少也得像点儿样子才行。”
宛宛抱着那套衣裙爱不释手,末了还抬起一双含水的眸子看姜止。
她被看的心慌,赶紧偏过头去。
遭了,这半年来她虽然干了很多事,救活了皇帝,还要搞垮太子,顺带救下了顾家的人,可唯独忘了一件事——
忘了告诉这个倾心自己的少女,自己其实是个女的。
该怎么开口?
总归不能在今天说吧?好不容易安安生生过个除夕,总不能让自己来破坏了这个氛围不是?
知晓爱慕之人的真实身份,幻想破灭,总归是让人有些难过的。
姜止催促:“好了好了,赶紧去换衣服吧,宫宴那么多人,咱们可不好迟到。”
几人跨过宫巷,大雪已经完全掩了这座巍峨的宫殿,那洁白倒给这皇宫添了一份柔和。
好像看起来不会吃人似的。
宫巷两侧都是扫雪的宫人,微躬着腰,却又不敢完全背对着路上的贵人们。
只好正对着中间的路,用一个颇为别扭的姿势。
三人走到举办宫宴的店门口,却在那儿遇到了顾小将军一行人。
顾将军外面罩着一件墨黑色的宽大斗篷,他身姿挺拔,穿斗篷也有别样的俊朗。
内里身着暗红色的立领长袍,那袍子似乎是缎面的,看起来还泛着莹莹的光。
这长袍她是第一次见,可姜止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衣服她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顾舒尘的目光飘过来。
还在她的身上来回晃了两圈。
等等!
她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了!那件暗红色的长袍!
姜止回头用目光询问怀玉,小丫鬟瞬间低下脑袋,瓮声瓮气地回答:
“我、我说了那是漠四送来的……主子自己嫌丑才不穿的……”
糟糕了。
将军会不会因为这件事难过?
她抬头看天,日头还离天边有三指的距离。
时间还早,离宫宴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她总不会迟到吧?
“快,怀玉宛宛,我们回春苑。”
宛宛:“主子,这都已经到这儿了,还回去干嘛呀?”
姜止:“换衣服!”
然后,顾小将军一边和林卷云说着话,一边就用余光瞥见那小小的身影落荒而逃。
哎?跑什么?
不喜欢那件衣服他可以再做别的送去,也不必见了他就逃吧?